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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离出行时间越近的时候我就越有压力。收拾行李的时候,也不可能像其他队员那样除了憧憬就是快乐,在收拾行李的时候,我将压力也收拾到了心里。从深圳机场开始,我担心航班的安全、班车的安全、徒步的安全、攀登的安全和骑马的安全等等,每一个环节我都是有压力的,每完成一个环节也都是我松口气的时候。
所以,活动结束后,队友们可能是庆祝成功的喜悦,而我却是如释重负的一种疲惫,深深的疲惫。
在去丽江的检票口我递过去13张车票的时候,桑烟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你知道吗?道拉吉里出事了!S了一个人,深圳的。深圳的李斌。其实,桑烟这几句是连着说的,没有特意的停顿。但当我听到“道拉吉里出事了”,脑子就“嗡”的一下,紧接着“S了一个人,深圳的”,我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一处,仿佛凝固一样,冰凉而发冷。那一霎那,我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我一直以为道拉吉里峰这次深圳只去了两位山友:张梁和饶剑峰。他们都是我熟悉的,我无法承受这样的感觉,就像2005年5月27日的消息一样,最熟悉的人就是仁那拉和边巴拉。当我听到“深圳的李斌”时,我不认识,但是我还是有想头撞墙的念头。
桑烟还想说什么,我说你不要说了,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我要好好想想。我要好好想想。
我想起候车时,收到六脚狼的短信:出门在外,安全胜于一切!祝凯旋!从几何时,每次出门,如果收到这样的短信,我都会回复类似“回来见”这样的话,我是希望这样的吉祥话就能将一支队伍好好地带回来。没想到六脚狼又很快给我回复了一条短信:等着你们平安归来!现在想起来,六脚狼一定是得知了道拉吉里的事情后给我的提醒,只是他不希望我出门在外知道这样的消息,怕给我压力,所以他没有告诉我,后来还责怪桑烟告诉了我。
我不怪桑烟。只要还没有走到人迹罕至的山区,有手机信号,总会有朋友告诉我这件事的。
我立即给饶剑峰的爱人M打了一个电话,我想揣测一下她是否知情,所以我努力地换了一副轻松的语气:饶剑峰现在怎么样了?有消息吗?因为在5月10日左右,M曾经给我打过电话,说了道拉吉里的近况。当时就说天气不太好,以至于行程延长,预计5月13日冲顶。M有点担心,问我,如果天气不好,他们会持续等吗?我说不会的,补给不一定够的。M又问,那Y会一定要带他们冲顶吗?我说不会的,一般只有队员想强求冲顶,就怕队员不听话,想在勉强的天气周期冲顶,而领队不会的。
那个时候,我对这支队伍的构成、对道拉吉里路线一无所知。我们可能总是在安全中习惯地等待登顶的消息,而变得对一些事情忽略或者疏忽,这点让我很自责。
打通了M的电话,她告诉我,她知道道拉吉里出事了。我没有绷住自己的情绪,连声问: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饶剑峰伤得怎么样?M哭了,她说她也不知道。听到她的哭声,我抑制了自己的泪水,开始安慰她,饶已经到了C3,至少现在是安全的。我找她要了Y在国内公司联络员麦子的电话。
我以饶剑峰妹妹的身份给麦子打了一个电话,因为以山友的身份我估计得不到什么内容,况且我认识饶剑峰已经17年了,这么多年来,尽管有些性格或理念的差异,但我们情同手足,我就是他的妹妹。麦子知道的消息也不多,她告诉我,13日中午全部登顶了,下山时,刮了一阵大风,起了大雾,14日傍晚饶剑峰已经被救到C3,而之前张梁也已经到达C3了。那个时候,也被告知,深圳的另外一位山友赵亮也是安全的。饶剑峰哪里受伤也不清楚,麦子解释说,每次和前方的联络也只是说每个队员的位置,而不会对每个队员具体的情况说得那么清楚。
于是我给完成14座的登山家边巴拉打了一个电话,他还不知道道拉吉里的情况,以为我要去攀登呢。这点,我比十一郎差远了,十一郎能对每座山峰的数据和资料都了如指掌,而我总是在打算攀登的时候才会去学习。
我向边巴拉了解道拉吉里的攀登路线和营地位置,了解C3以上的路线,从C3下撤的安全性,他告诉我,C3以上大部分是冰岩混合地形,有比较危险的横切,而且下山后容易迷路;而从C3向下,基本上安全,发生雪崩的可能性也不大。
这样,我对饶剑峰和张梁他们的安全有些放心了,只要有补给,他们慢慢会回到ABC的。而且边巴拉也告诉我,C2直升机救援的可能性。后来的情况和我从边巴拉那儿了解的情况所做的推测比较吻合。我很佩服边巴拉,时隔多年,地形多少有些变化,但是他还能将地形记得这样清楚,不愧是一位优秀的登山家。
我给M发了一个短信:告诉她C3以下,饶剑峰是安全的,我们一定要相信他会没事的!!!那个时候,M正在一号营地订去加德满都的机票。我希望M要对自己所爱的人所关心的人树立信心。
车子途经大理晚餐的时候,马主任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晚上深圳登协就此事召开理事会,询问大家的意见。这个时候,会长居士正在去喀什的路上,副会长曹峻在珠峰大本营参加活动,秘书长大老虎在玄奘之路,很多理事都在外地。马主任征询意见,我说,生者的家属好安慰,到达C3营地的,告诉家属们不用担心,从C3向下是安全的,而且中登协已经和驻尼泊尔大使馆联系了,他们会尽快安排直升机救援。而对逝者,李斌的家属,我不知道如何说。我经历过失去亲人的苦痛,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无力的。
后来马主任告诉我他去山友赵亮家的情景,一屋子十几人沉默着。赵亮的爱人根本不接受这样的讯息,因为之前一直都说他到了C2了,到了C1了,一下子变成这样,难以接受。而他咿呀学语才两岁的孩子还嚷嚷着要姥姥教她读图画本,整个屋子只有孩子的声音。马主任说,这是他做的最痛苦的工作,非常艰难。
然后不停地有消息过来,只要有新的讯息,深圳的山友都会不停地给我打电话或者短信,我很感谢他们,哪怕重复,但能让我时时刻刻关注到道拉吉里的状况,那里的山友,都是我们的兄弟。
5月16日16:00左右,M给我发短信:饶剑峰刚才亲自打电话给我,已经到加德满都皇冠酒店,一切都好!谢谢所有的关心和祝福!
那个时候,我的心终于放下来,饶剑峰到了酒店,没有去医院,说明他没事。之前有人关于他受重伤的推测是不准确的,这让我很高兴。张梁也很快到达加德满都。
而后来渐渐确认的消息让我很难过也很震惊,尽管我不认识他们。深圳的李斌(沙尘豹)、赵亮(大漠沙)和淄博的韩昕,这次山难竟然有三个人不在了。据张梁说,赵亮和韩昕是他们队伍中体能最强的。他们走了,在一个可控的天气状况下被一连串不可控的事故带走了。
周五晚上,经人提醒,其实我和李斌、赵亮还是有一面之缘的。那是2009年10月29日,之所以记得这个时间,那是因为我手机里面有一张居士和王勇峰队长在香蜜湖大草原即兴而歌的照片,那次是探路者上市前一天的晚会,意犹未尽的老山友又聚集到大草原开始第二场,中途李斌进来了(有人说赵亮也来了),有人介绍是机长,但是那个时候我正在和王队、六脚狼谈那木纳尼,没有经意,只有一个挺高挺帅的印象。
大草原之前的那个晚会,Y也在,也是他们马纳斯鲁登顶成功后的一次聚会。说真的,马纳斯鲁的成功对他们对其他山友也是一种激励,那时候的Y,无疑是自信的。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我相信遇难山友的亲人还沉浸在悲痛中,而且这种悲痛此生不绝,伴随终老。这点,我深知。
后来,我带着对道拉吉里山难结果的了解和细节的未知进山了,山里有两天没有信号。在哈巴黑海第二天露营的时候,断断续续的睡眠中我整个晚上的梦都很乱,基本上都是与饶剑峰有关的但没有具体的事情,让我心里又有点不安。
其实,之前我一直想给饶剑峰和张梁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但终究没有。我想他们或许需要平静,我不想增加他们的不平静也无从去说什么,我没有让自己打电话。
黑海的梦后,到了大本营第一件事,我就给饶剑峰打了电话,通了,他还在加德满都,M也在他的身边。我问他,身体好吗?没有伤吧?啥时回深圳?我在哈巴带队,我24号回来。得知他无恙,我就挂了电话,没有多问一句话。
5月24日我回到深圳,雷暴去接我,告诉我饶剑峰上午回到深圳了,傍晚的时候和M一起来过一号营地,等我回到的时候,他还会再来。
周一的夜晚,两位老山友,刚回到深圳,在一号营地就见面了。
后来,周三和周五的晚上,我都见过饶剑峰。
我回来后,花了一天的时间,将能看到的帖子都看了一遍,看得很憔悴很辛苦。将不清楚的细节也通过当事人以及曹峻或者小毛驴的文字尽可能了解了,但不能说很清晰。
周五也见到张梁了,和饶剑峰一样,说话铿锵有力,身体健康完整。我知道,这件事给他们的情绪带来的影响;同时我也知道,他们攀登的热情,不曾减少。他们还会继续上山,哪怕这些山峰会给他们带来生死的考验,哪怕他们会遇到一些现实的阻碍,但他们攀登的心不会改变。
饶剑峰去登山,是受我的影响,只是他比我登得更高更好,他认为登山改变了他的生活方式。对于他这次从生死线迈过来,从生死的刀刃上趟过来,对于他今后可能还要面对的危险,我不后悔因为我而改变了他的生活状态。因为,我知道,爱山的人,他的快乐就在山上。
对于他们,我无以表达,肺腑地说:吉祥!如意!能回来,就是吉祥!
回来以后,和木芙蓉聊天,她说不知道这是我出门第几次发生的事情了。很多事情我都记得,只是都是伤心的我不想再提的事。每次都是在山上接到这样的消息,所以那无形的压力又重了又重。
这次哈巴攀登,我一再提醒昊汜要注意安全。老罗还不以为意,认为我小看他们。我没有告诉我的队友关于道拉吉里的山难,因为我的心很疼,我不想再说。但是我告诉了昊汜,我告诉他,安全是第一位的。
或许是因为山难,很多山友关心我们这次的行程。为了避免大家的挂念,我又邀请木芙蓉担任联络员,将山里的情况都告诉大家,让大家不要太牵挂。
哈巴出发前夜,小渔儿说每个人说一句最想说的话。我说,我的心与你们同在。
这不是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有许多话在自己真实经历后说出来,才能成为真正的“真话”。之前,我就有过很深的体会。
当八人登顶哈巴安全下撤的那一刻,我的心才回来。
每次山难,都是对登山者的一次警醒,安全!安全!!安全!!!
只是,道拉吉里这次的代价太沉重,它重的要三个家庭无法呼吸,让刚刚开始的中国高海拔攀登再次踌躇。
每一个生命都是值得尊重的。我们每个人,在活动中,要相信自己,要相信自己的控制力,不要将自己的生命完全托付给一位领队,一位夏尔巴,一支队伍。对自己的协作,对自己的领队,对自己的队伍,要先建立感情。在自己可控范围的一种攀登,是安全的。完全依托他人,超过自己控制能力的攀登开始时,你已经危险了。
我想为生者祝福,就当是一次生命耐受力的历练,愿他们在今后的生活中、在攀登中平安吉祥;我也想为逝者祈祷,愿他们身体与山同在,而心灵能在下一轮回中获得安宁!
嗡嘛呢叭咪吽 嗡嘛呢叭咪吽 嗡嘛呢叭咪吽 嗡嘛呢叭咪吽 嗡嘛呢叭咪吽 嗡嘛呢叭咪吽 嗡嘛呢叭咪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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