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玛岗就在眼前
毅力又一次战胜了过度疲劳的体力,我们终于决定起床了。再次穿上那身盔甲般的铁衣是件非常痛苦的事。象是一下子掉进了冰窟里,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身体开始颤抖,潮湿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皮肤在急剧降温。我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战栗着背起背包,什么也没吃就这样上路了。
细雨一直不停地下着,枯枝朽木散发着奇异的气味横七竖八地倒在淤泥路上。雅鲁藏布江奔腾呼啸着卷起黄色的泥浆,凶猛地象个发了疯的巨人,发出可怕的吼声翻滚着向孟加拉湾冲去。大片大片的芭蕉林舒展着翠绿的叶片,象一张张撑开的大伞,一串串晶莹透亮的雨滴从绿叶间滚落,密林里的野藤披着一层绿绒绒的青苔,枝枝蔓蔓争相攀附,缠绕而上,构成了一个绿色的童话世界。
到达米日村我们得通过5段塌方群,对泥石流挥之不去的恐惧使我在通过每一个滑坡时都加倍小心。海拔在继续下降,下坡的路较多。有时不由得快步跑起来,象是有股力量推动着,促使你冲下山去,一面是山,一面是万丈深谷,不注意控制很容易滚下山谷。
姗姗走在我的前面,快步沿着山路下冲。在接近平缓处时,忽然身子一斜,整个身体蜷缩了起来。我匆忙跑了过来。姗姗的右脚踩在一块活动的山石上扭伤了脚腕,剧烈的疼痛使她额头上的汗水雨珠般的落了下来。竟然没有喊一声。
“歇一会儿再走”。我看着姗姗脸上痛苦的表情,心里难过地说道。
姗姗点了点头痛的连话都说不出,我们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小骆驼蹲下身来,用手试着按压扭伤的部位,姗姗咬着牙,紧皱着眉头。
“痛的话就喊出来”。我对姗姗说道。
“没事。很快就会好的,别担心”。姗姗忍着痛楚笑了一下回答道。
我一阵心酸,低下头看着小骆驼。我虽然对他的诊断和拙劣的急救措施已经失去了信心,却仍就期盼着能有奇迹出现。在通麦107道班时小骆驼曾为一个双指折断的藏族青年道班消毒、上药和包扎,其动作如此的差劲,还没有在医院长大的姗姗懂得多。之后便被我们尊为庸医的典范,犬科类的大夫。小骆驼从小在四川山村长大,习惯走山路,门巴人把他看成自己人。‘门巴人’就被安排在了最后,姗姗走在中间,我在前面。现在我们已经落在陈姐后面很远了。
我砍下一枝树藤作木杖,让姗姗柱着以减轻脚腕受力时的疼痛。很多时候我们根本无法相扶,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地鱼贯前行。还有28公里的山路等着我们,脚下这条崎岖的小路,曲曲折折,反反复复,好象永远走不到尽头。
墨脱的路,一条漫长而又艰险的路,一条磨灭意志耗尽体力的路,一条真正以毅力战胜体能的路。
我不时地回过头来看看姗姗,却无法停下脚步来凝视身后这位步履维难蹒跚前移的姑娘,只感到眼眶盈盈有两鸿清水浮动。我觉得自己好象开始喜欢她了,这种爱充满了怜惜和感动。姗姗活泼开朗的性格,给这条原本无声无息孤寂苍凉的行程带来了无法形容的欢乐,如果没有她这条路我只会默默地独自走完,只能带着疲惫在孤独无助中倾听着自己砰砰的心跳度过这一段大峡谷岁月。这一路上我们先后17次救治过当地人,直到拉给翻多雄拉山时,连给自己治伤的药都没有了。(在拉给我用自己的尿给溃烂的双脚消毒,这是后话了)我们没有给人治病的义务,却从没有熟视无睹,见死不救。姗姗用一片爱心扮演着天使般的角色,她的包扎和护理比一般护士还专业,超过我这个曾在部队战地自救自护考核中的优等士兵。以至于不少当地人误以为我们是政府医疗队。(他们太需要医疗了)给我们融洽地和当地人相处创造了很好的环境。后来每当从电视、新闻中看见大峡谷时,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墨脱,想起那段一起走过的日子。我怀念西藏感谢上苍让我认识了一个叫‘姗姗’的女孩。
看着姗姗坚韧无畏的表情,我知道她把自己的痛苦掩藏了起来,她是个懂事的姑娘,知道此刻沮丧的情绪会带给我们难以估量的沉重。劳筋骨苦心志,无尽的墨脱路,磨灭了人的意志,也磨练了人的意志。
我左腿刚从一个陡坡的边沿跨出,再一次回过头来看着姗姗,她抬起头来朝我笑了笑,忽然间我注意到脚下刚踏过的陡坡,一条大裂缝正在加速扩张,不好。
“姗姗快,小骆驼不要往前走”我向后喊着同时一把抓住姗姗的胳膊飞快地向前跑去。
一次惊心动魄的塌方差点发生在脚下,好在小骆驼跟的不紧,这段裂缝无论如何承受不了我们三个人的重量。
刚转过这一个山口,我们就听见山谷里传来一阵沉闷的石头相撞声,没有地动山摇,只是脚下一震。我什么都没敢多想,只是身后又多了一段新塌方。
我们保持着一定速度在泥泞中跋涉.
几个背着竹篓横着刀的小孩,光着脚板从茂密的丛林里砍完柴出来,好奇地打量着我们。我知道距离米日村不远了。现在我们已经饿的心里发慌了。
不一会,几间半隐半现的小木屋出现在丛林深处,加上几条缭绕的云雾,一种仙境入画的感觉。这就是门巴人的米日村。如诗如画的美景被贫穷残酷的现实撕扯的支离破碎。孩子们拖着长长的鼻涕光着脚调皮地跑过来跑过去,有的脖子上挂着弹弓,有的腰间甚至横着把半米多长与年龄极不相称的砍刀,身上没有一件象样的衣服。由于营养跟不上,城里孩子长得跟白馒头一样的小胖墩成了这里父母心中永远的梦。大人们喜欢戴着个很细约一寸多长竹子做的像哨子一样的小饰物,当作保平安的护身符。有个光光脑袋,圆圆脸的小男孩脖子上居然挂了一颗巨大的老虎牙(这是一颗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孟加拉虎或印度虎的牙。后来,在四连和林业局长喝酒时聊到这颗牙,他一下跳了起来,‘这还了得’)。门巴人告诉我原来有两颗,科考队买走了一颗。
我们饿狼般地吞下了一锅米饭和10个烤苞谷,一副吃不够的饥饿状。
姗姗的脚已经肿胀,稍微动一下,就会产生钻心的疼痛,陈姐也因拉肚子有点虚脱,现在的情况是负重不能过多,尽量节省体力,最后决定所有的背包找背工背进墨脱。
后面的路,很长一段被绿荫笼罩着,弯弯曲曲,浮动的云雾时常把这条山道掩住。在往后又是碎石纵横,潮湿泥泞。偶然传来的轰隆声已经习以为常了。
我觉得这时喉咙特别干,口渴的要命,大量的水份由汗液排除,未能及时得到补充,水壶里也早就空空荡荡,我在一处瀑布下停了下来,终年流淌的泉水,在山顶汇成溪流,从几十米高的崖壁倾泻而下,变成了天然的自来水。我张着大口巴不得吸干所有瀑布的水,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咽了下去,感觉象个小草软软的。啊,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大了许多,想起了门巴人的忠告:‘喝水时要看清,瀑布里有蚂蝗’。好一会儿,我才自己安慰自己,是不是蚂蝗还不一定,反正喝了也吐不出来,即便是,它也抵不过肚子里的胃酸,把它变成高蛋白还可以补充我的体力。我阿Q似的产生了精神上的幻觉。不过后来我还是学的很乖,先用手捧着看看然后慢慢地喝。这样不仅可以看清水质还能沉淀细沙。
绵绵的细雨变成了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地倾倒下来,姗姗深一脚浅一脚的步履变得勉勉强强,踉踉跄跄,山路实在是太窄太陡,前进更加艰难。我们在一块可避雨的石崖下休息了一会儿,又顶着大雨,踏着深渊向墨脱走去。
几个小时后,在雅江的一个拐弯处透过雨雾,隐约看见了一个竖立的铁针和对面半山腰偶或闪出的几排小屋,一条细细的连接通往小屋的蜿蜒小径。这就是县电视台发射塔和这一生都难以忘怀的边防四连。
两年前我踏上了珠峰的脊背,两年后我又走进这个县城,同处喜马拉雅山脉,一个西端一个东端,两地海拔竟相差足足8000米。墨脱这个让我魂牵梦系的白玛岗,四季鸟语花香,全年枝繁叶茂的极乐世界,这个神秘的香格里拉。现在离我这么近,这么真实,我没有激动,反倒十分平静,只是机械地迈动着双腿。
雨还在死命地下着。
走下山坡,经过一个布满乱石的河床,一个很小规模的电站(帕羊电站),爬了上了一个很大的坡,眼前一根根笨教的经幡迎风飘动着。沉重的暮色悄然而至,使这个寂静的县城显得死气沉沉,听不到一点喧闹,路边几间开着的小店铺给荒凉的县城点缀了几点亮光,一切都仿佛布满了朦胧的睡意。
[glow=255,red,2]文字[/glo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