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今夜我在腾冲
“腾冲没有什么好玩的,”电话中姐姐想了想,告诉我说。
可我依旧来到了腾冲。
也许命运早就暗示了什么,从我懂事起,我就知道腾冲。知道腾冲,是因为姐姐。
姐夫家和我家是同一县上的。姐夫早年给地主放羊,后来在淮海战役中入伍。入伍的第一战淮海战役,就极其惨烈,他们一个连二百多人,一个冲锋下来后只剩下六人。经过多年征战,带着一身伤痕,姐夫随他所在的十四军一路打到腾冲。
姐夫他们的部队随后驻扎在腾冲,姐姐和姐夫结婚后也随军到了腾冲。
于是,腾冲留下了姐姐他们一家几十年生活的印记与足迹;于是,在我童孩的生活里,就有了这样的记忆:父亲从姐夫的来信中,抽出一张来自远方的照片,照片被一家人细细地传看后,夹入影集中。那一张张的照片就成了姐姐一家在腾冲几十年生活的缩影,照片上反复出现的“××年摄于腾冲”也让我在学龄前就知道了腾冲。
(1)
在贡献了九天假期后,08年只剩下最后三天。08年的梦想是云南,但哈巴雪山留下的是遗憾,于是当我决定08年最后三天要出走一趟后,目光自然就盯住了云南。几乎没什么悬念地,我在腾冲和雨崩之间选择了腾冲,或许潜意识中为的是看看中国军队在二战中血战收复的第一座城池,看看姐姐一家参与戍边几十年的极边第一城。
匆匆搜索了一些攻略,匆匆地上了路。飞机在上午准点到达昆明,从机场坐52路公交车到了春城路。扛着包连问了几个人,才确定了南窑车站的位置。出发前,我曾查遍昆明地图,在一堆车站中,惟独没有找到这个“著名”的车站,它其实就是火车南站旁的昆明长途汽车客运站。只因为火车南站一带原来的地名叫“南窑”而得此名。为了节约一天的时间,我决定坐晚上的卧铺车。
这些卧铺车没有点,六点半的车到了七点一刻才发车。好在前人的攻略中已有提及,再加上到早了也没有去处,因此见怪不怪。
车子早早地就停在了车站,这是腾冲运输公司的车辆,车里带着浓重的异味。车上没有什么游客,几乎都是当地人。一个带小孩的妇女买到的是上铺,她向一个下铺的小伙子央求到:我票买得晚了,能否跟你换一下铺位?小伙子略微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看着那妇女连声道谢,我一直戒备着的心理忽然就放松了。虽然这些本地人没有光鲜的衣着和外表,但却心地厚道为人朴实。
车在夜色中离开了昆明。卧铺车和高快客车都走高速,票价和所用的时间也都差不多。夜里两点多的时候,车停在了保山附近。司机在不断地打着电话,最后他把大家喊起来,籍口车子坏了,将一车三十人当成“猪仔”分卖到两辆后来的车上。这是整个行程中唯一给我不爽印象的事件。
车外下着小雨,气温很低。满载旅客的车子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回程我才知道,沿路有许多的检查站,司机必须不断地下车去办理通关手续;也是直到回程我才知道,从保山到腾冲,为了穿越高黎贡山,要上两个分别长22公里和18公里的连续坡。
清晨六点一刻,整整十一个小时后,汽车到达了位于腾冲南端的旅游客车站。天还完全黑着,这里天亮要到八点钟。旅客们都躺着不动,司机也不着急,一刻钟后才开始催促大家下车。背了包,立起冲锋衣的衣领,吸着清凉的空气,慢慢地出了车站,上了的士。开车的是个妇女,告她去腾冲宾馆,她说那宾馆关门了,于是让她开到县城的中心。城里的道路都是斜向的,或东南,或西北,中心的标志是百货大楼,在一个狭小的十字路口,西南——东北向的主干道是凤山路,昏暗的路灯高高地悬着。一个早起的清洁工人,在路灯下扫着马路,路边的人家门口,摆放着一个个装着垃圾的塑料袋,让来自大城市的“文明”人看了汗颜。
在黑暗中,信步沿东南向的盈江东路走去。穿过一座牌坊,走过一家家隐约中的店面,寂静的四周,只有脚步拖踏在路面上的声响。当身影完全陷入黑暗的时候,折返回来,接着向东北的凤山北路逶迤而去。一辆早出的的士颠簸着驶过,带过一阵沉闷的轰响。在那一阵,我很确定,这些恍若熟悉的老城中的道路,是姐姐曾经千百次走过的。
一块宾馆的招牌出现在眼前,铁门紧闭着。随意按了门铃,很快就听到开门的声响。一个睡眼朦胧的中年人将我接了进去。旅游淡季中的淡季,五十元的标间,24小时热水供应。房间的窗户大开着,探出头向东面望望,七点过的天际,只有淡淡的一丝鱼肚白。
翻了翻攻略,盘算了一下行程,在天大亮的时候,重新回到了街上。向左拐向光华西路,走前几步有家早开门的小吃铺,里面已经有了两个客人。饵丝是这一带的名吃,两块半一碗,看着女店员将饵丝在似乎没烧开的水里氽了一下就起锅,我带着犹豫挑起一撮尝了尝。味道真好!劲道得很。再喝口汤,满嘴飘香,感觉是走地猪骨熬成的。我一边使劲扒拉着饵丝,一边拿起了电话。电话通了,我含糊不清地开口说道:“姐姐,我正在腾冲吃着饵丝!”
(2)
以一个县城的规模来说,腾冲值得走走的地方不少。东面高黎贡山从北到南横贯而过,山货琳琅满目品质一流;西北与缅甸接壤,从县城到边境不过六十公里,进来的玉器充斥市面;南边接着瑞丽,既有风情更有风景。
不能不提的是腾冲的历史和文化。离我们最近的历史,自然就是二战中惨烈的滇西之战,腾冲就是其最壮烈的战场。当42年5月日军抵近腾冲的时候,当时的县长邱天培弃民于不顾,乘夜而逃(在滇西抗战博物馆,我偶然地听到讲解员提到,这个县长就是我国乒坛某宿将的父亲。感慨啊!)。区区292名日军不费一枪一弹,就占领了腾冲。临危受命的后任县长张问德老人却是极有骨气的,以《答田岛书》而闻名。44年7月,国军远征军第20集团军开始进攻腾冲。腾冲鬼子守敌56师团148联队是矿工出身,把整个腾冲修成了一座坚实的堡垒。先是城西的来凤山争夺。来凤山地势高不过二百米,国军连日猛攻不下,最后在几十架美机的掩护下,以营、团发起密集冲锋,血战三日拿下山头。就在来凤山顶,我遇见了一个老者,他指着和顺方向说,国军就是从那个方向发起进攻的,当时鬼子在山顶安有大炮,而国军的炮阵地在和顺西面的山上。国军白天冲锋占领部分阵地,鬼子就在夜里反扑,国军伤亡惨重。来凤山一战,600鬼子被歼,仅有十余鬼子逃进城里。
在来凤山腰,我看见森林管理处的员工爬在高高的冬青木上采摘树种,从她们那里我知道,来凤山攻克后山上仅存树木三棵,这三棵树目前还在。眼前的树木全部都是后来人工种植的,树龄最长的不过35年。也就是从那一刻,我相信我还会再来腾冲,即便只为了看一看那三棵老树。
拿下来凤山后国军开始攻城。老者告诉我,当时的城墙是用大条石砌成的,城高两丈五,厚一丈八,坚固异常。国军经42天浴血奋战,以巨大伤亡为代价夺下城池,3000余敌悉数被歼,而腾冲城也成为一片焦土。很早以前我就知道,在抗日的中国战场上,全歼鬼子的最大作战单位是联队(相当于团),我想,应该就是腾冲之战吧!
著名的国殇墓园就在来凤山脚,几乎所有的攻略中都提到过它。来到腾冲,你不能不去那里。在那里,你读到的是真实的抗战正面战场驱除倭寇的战史。
攻城血战中阵亡的三千多国军安息在这里。墓园是宁静的。忠烈祠用它的无声之言向每一个走近的人讲述着那段历史。在墓地高处的墓碑旁,我看见两个老者无声地徘徊在那里,满头的白发是一种见证。我没有走上前去,我没有询问他们是否曾亲历那段历史,我只是默然地立在一旁,注视着阳光下那曾经不屈地挺起整个民族兴亡的脊背。
与墓地一墙之隔,我看见另一片墓地,规格显然比简陋的国殇墓地要高。没有人提到过那片墓地,但我第一眼就已经猜想到了。问了园里的工匠,果然是解放战争阵亡将士的墓地。地图上没有标明那块墓地,我也没有去那片墓地。我相信,那些为民族牺牲的英烈,那场惨烈与无畏的牺牲已经深深铭刻在这片土地上。
在战事激烈的时候,腾冲的百姓跟随着军队,为他们提供支援,为他们助威呐喊。在和顺乡,就有一个滇缅抗战博物馆,馆藏全部来自民间。它的视野突破了腾冲而扩展到二战期间整个滇缅地区,涉及到著名的史迪威公路,也涉及到陈纳德的飞虎队。日寇的惨无人道,中国军民的同仇敌忾,国际盟军的支援,聚集地体现在那里。
解放战争末期,云南全省起义。姐夫所在的14军41师在50年进驻腾冲,那时有少数国军不服,他们加入土匪在滇缅边界与解放军对峙。当时姐夫的部队就驻扎在国殇墓园旁叠水河对岸的山坡上,城里到处残恒断瓦,房屋都是茅草屋,直到他们离开前,城里才新盖了百货大楼和电影院……。离开墓园的那一刻,我很想知道,59年前进驻腾冲的姐夫,当他们面对这个满布弹痕的残破城池;当他们面对国殇墓园的时候内心是什么感想?他们是否正确地对待了这段历史?
我握着手机犹豫着,我深知姐夫是一个忠诚的军人,我终是没向他提出这个问题。
(3)
提起姐姐,话还得说回到七十年代,那时我还在老家插队,第一次见到回老家探亲的姐姐。那时的姐姐不过四十多岁,而我也刚二十出头。从那次起,已经记不得有过多少次了,每每相见,姐姐总会叫我上她家去走走,而我却总是一拖再拖。直到03年弟弟告诉我说,姐姐又病了一场,连医生都不敢下药了,我才猛然惊醒,匆匆打点行装去了姐姐家,打那以后,每年我都要去看一回姐姐。
姐姐没有进过学堂,但在她脑海中却留存着许多栩栩如生的往事,每次到姐姐家,我最喜欢的,就是听她闲聊往事。
曾祖父的名声远比哥告诉我的故事所留给我的想象要大的多。姐姐告诉我,早先家里有七块乡人送的匾,最大的一块挂在大门上与门同宽,匾黑底镏金,送匾的人名一共刻了四行,至于是为什么送这块匾就不知道了。姐姐说,那时凡是路过的人都要停下来看上半天。或许正是由于那块匾所带着的传奇和威严,以至后来虽然日本鬼子几次三番把家里抢的一干二静,却始终没敢摘那块匾也没烧咱家的老宅。
抗战期间,爷爷惨死于鬼子的枪下,为了抓捕我父亲,奶奶、小姑和大姑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三人在同一天死于鬼子汉奸的下毒。
鬼子投降前,一直在外的父亲回到村里住了一阵,离家前,他想把姐姐和二姐说给人做童养媳,姐姐和二姐哭闹着死活不肯。大哥在47年参军走后,家里就剩下大娘、姐姐和二姐几个女人,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那时田里的活都是由姐姐操务着。邻居欺负她是个十来岁的半大丫头,把田头做为分界的石块一点点的挪动,姐姐就纳闷地怎么越种越少,直到土改时一丈量,才发现被邻居偷占了许多。
在邻村闹土改斗汉奸的时候,姐姐也去了。为鬼子带路使爷爷遇害的汉奸被带上台的时候,姐姐上了台,一边哭诉一边用柳条抽打汉奸,最后枪毙汉奸分财产的时候,邻村没有嫌姐姐是外村人,也给她分了一床棉被,一个桌子,还有一个瓷盆,那个瓷盆是个古物,后来做了姐姐结婚的嫁妆。
土改的时候,工作组里有一位女同志住在家里,每天晚上空暇时教姐姐识字,一生没读过书的姐姐就是这样识的字,有了一些的文化。
日子的艰难,使得到了办互助组的时候,姐姐第一个报名参加了互助组。从小就挑起家庭生活重担的她,白天干活晚上开会,她的能力得到了村里乡亲的认可,一直到高级社,她都担当着社长和妇女主任的工作。那时她的工分是最高的。
姐姐和姐夫的相识是很偶然的。那一年,在腾冲驻扎的姐夫回家探亲,来我们村看亲戚,偶遇我姐就一见钟情。最后如愿以尝地把我姐给“骗”到了腾冲。当后来弟弟评论说这是我姐夫最得意的一战时,躺在沙发里的姐夫就嘿嘿地笑着。
当姐姐最终要出嫁的时候,整个村子都起来反对。乡亲们说你要出嫁可以但是必须嫁在本村。乡亲们的阻挠最终还是没有办法留住姐姐,姐夫是当兵的,他驻扎在腾冲,姐姐也就跟到了腾冲。在腾冲,姐姐在军人服务社工作,除了完成自己的工作还要带孩子,部队的集合操演她们一样参加,生活相当紧张。
最早见到的姐夫照片都是穿军装的,有穿布军装坐在条凳上,一旁站着个通讯(警卫)员的,也有穿着苏式军装戴着大盖帽的。后来的照片就常是便装,而他们跟前的孩子也一个一个地多了起来。
姐夫后来从腾冲换防到贵州,在怀仁茅台酒厂驻扎过一段时间。文革后期姐姐第一次回老家,她一人带着四个小孩,最小的一个还抱着。也就是在76年那年,还在老家插队的我第一次见到姐姐,那时我在村里教书,姐姐送了我一瓶茅台,那是我第一次喝到茅台。
一晃几十年,谁想到今天却是我来到了腾冲,走在姐姐曾经那样熟悉的这片土地上。你知道吗,姐姐,今夜我在腾冲!
(4)
女儿说,我是越来越像葛优了。于是戴了女儿给买的长檐帽,穿了冲锋衣,感觉也就很有那么点的真帅假呆。
去腾冲是两个人,一起去的是雨菡,因为属于“私奔”,也就没敢声张。原本想结几个伴,但到磨房里转了几天,也没有找到时间路线都合得来的。于是只好两人成行,我领队她收尾,我出纳她会计。为了免遭抱怨,这领队就当得很辛苦,每一步都要考虑到,当家才知柴米贵,于是又很感激丛林那些领队们长年为大家所做的贡献。
腾冲以火山温泉著名,但姐姐却告诉我,去高黎贡山走走吧!尽管高黎贡山是不二的首选,可我没有做领队的魄力,也没有做穿山越岭的打算,于是这回只好先去一般的景点。
火山公园离县城有二十多公里。依了攻略,先打的到了西门车站,然后上了去东固的中巴。车很正规,没有刻意地拉客,跑得还挺快,当地人也都很热心地告诉我们如何去火山公园。在马站下了车,天还早着。转盘的路口已经停着几辆待雇的面包车,知道向东的大路直通火山公园,距离只有一公里,于是两人慢慢地走。临近园门口,忽然看到路南边圈起的古树,近了一看,却是棵流苏。一直只知道发髻有叫流苏的,学位帽上的装饰也叫流苏,不知道竟然有个观赏树种也叫流苏。冬天了,那没戴帽子的流苏和我一样露着秃顶,不知道夏天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一种美丽?
公园很大,火山很老,老得你根本看不出一点火山的真实面目。其实,我以为奇特的地貌才是这里最大的亮点。脚下的地,覆盖的是曾经的火山熔岩。尽管千万年后的今天已经长起了植被,却依旧让你感到它的离奇与独特。如果要拍摄《侏儸记》一类的片子,我相信只有到这里才能给人以真实感。
园内是直到山脚的长长甬道,一个巨大的圆台建在甬道的尽头,一个热气球正从圆台上缓缓而起。我激动了。乘热气球是我长久的期盼,我看着热气球升空,看着它下降,整个过程只有十分钟,我很失望。问了票价,还要150元。我犹豫了。雨菡说,“我请你吧。”我摇了摇头,“如果它飞到城里转个圈我就乘。”
从电视上我见过柱状节理,也是火山喷发形成的一种独特结构。火山公园里也有一处柱状节理,但远在12公里外,于是你该知道这火山公园的规模。这12公里,经过后才知道是徒步的绝佳路线。
没有交通车,包车去柱状节理似乎是唯一的选择。公园门口旁火山博物馆里的MM很友好地告诉我们,可以包车去柱状节理再去湿地公园然后直接回城,不用走一点冤枉路。
我接受了她的建议。几乎和我们同时进园的,有一对年青,我想和他们拼车,于是问他们去不去柱状节理,那男的说,“去那里是浪费时间,不去!”话是这么说,可见他俩出了门低头就钻进了一辆小车,车子一掉头,就上了去柱状节理的路!
BS,真BS!“你包车就牛?”雨菡想在路口等过路的车,我说,“回到路口找车去!”两人重新向马站下车的路口走去,我边走边审视着路边的每一辆车。一辆停在路北的红色老夏利引起了我的注意,一对中年人正坐在门口吃饭,见我近了,那男的就起了身问,“坐车吗?”“去柱状节理,”我说,“再到湿地公园,然后回腾冲。”敲定了路线,那男的起身就要和我上路,我知道在景点他要长时间的等我们,于是有些不忍地说,“等你吃饱再走吧。”那中年人却执意要马上出发。于是,仅仅十分钟后,红色的夏利就开始在公园里火山石铺就的道路上猛追那对遭我BS的男女。
柱状节理分布在黑水河两岸的山崖上,河中间专门铺设了一条观景道路,走在上面,两侧都是河水,感觉怪怪的。走到半截,迎面就碰上了遭我BS的那俩,于是我仰头望天,哈哈着与他们擦肩而过,而雨菡则盯着那俩人看,直看得那男孩一脸尴尬。
电视中我看到的柱状节理显现在地面上,很壮观,而这里的柱状节理在垂壁上,拍不到什么好照片,但是河心唯一那家小铺很适合发呆。在铺旁边雨菡看到了走地J,也幸亏小铺里空无一人,否则准不定就在这里吃午餐了。
停车处有两个小地摊,有卖黑水河打到的从没见过的一种小鱼。雨菡想尝鲜,我摇头不同意,结果那做会计只好自掏腰包买了一条烤鱼,在车里边吃边喊好好吃。
(5)
包车司机说热海温泉是腾冲最著名的景点,但我却觉得湿地给人的感觉更为壮观。司机把车停在远离大门的人家门口,说是可以由当地人带进去,每人可以节省十元钱。这种逃票方法就是当地人给你穿个高腰雨靴,然后跟着人家在湿地里叭叽叭叽兜一个圈绕到路上。我犹豫了一下,很快就拒绝了司机的好意。
湿地中间有两座木屋,分别是湿地中游船的两个停靠站,中间有悬空的木道。我们一直走到尽头的木屋,这里离对岸的村子已经很近,一片相对宽阔的水面上浮着一群野鸭。
没有游人,一个船夫很无聊地坐在那里,极力想让我们坐他的船。听到他说出的价格,我就摇着头,在舒适的阳光里坐了,翻出出自高黎贡山的美味松籽,和雨菡两人哔哔剥剥地嗑了起来。一边嗑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船夫聊着天,他说五月的时候这片湿地最漂亮,我点头表示同意,因为我在湿地中的图片中已经看到了;他说那群是真正的野鸭子,我们可以坐船到近处拍照片,我又摇摇头说等我们划近那鸭子早飞了;他说湿地里的鱼有二三十斤重倒让我真的吃惊了。想不到这一汪浅浅的水面下竟然有如此大的鱼!
嗑够了松籽,身上也晒得暖洋洋的,我起了身,那船夫就开始做最后的努力,“便宜点,10块一个人,座船吧?”我照旧摇了摇头,买门票的时候我就知道套买船票是10元,如果船夫厚道点,尽管我是居临大海难为水,也许开始我就坐他的船兜风看野鸭子去了。
出门已经是午后两点多了,看到一旁等着的司机,我有点过意不去,想请他一起在路边吃个午饭,他却执意不肯,说是这里的东西贵,还是回城里的好。一趟车包下来是一百元,他要价的时候我没有还价,回到城里我算了算,路途是四十公里,回到马站还有二十多公里,在这个淡季中的淡季,他可能得放空车了。
我没有打听这司机的名字,他说他那口子是位教师,他应该也算是受了文化的熏陶吧。做人还是厚道好。如果下次我再到马店,我想我还会去包他的车。
城中心一带没有什么豪华的饭庄,多是小吃店和大排档,进了路口东边的一家排档,我忽然就想起攻略上的那道菜“大救驾”,于是随口就点了。
大救驾其实就是炒饵块。关于大救驾的传说是,明末永历皇帝逃亡缅甸时,一路被吴三桂追杀,逃到腾冲,断炊绝粮。当地百姓献上炒饵块,解了他一时之难,永历于是感叹说,救了朕的大驾。“大救驾”因此得名。大救驾是用饵块、鸡蛋、糟辣椒、番茄、白菜心、火腿片等炒成的,端上来的样子看着不错,吃起来感觉却不行,太油腻,那油的味道还怪怪的,远不如早餐小摊上饵丝的美味。因该是吃饭这家店的手艺不行,但往后的几天我们再也没有去尝试“大救驾”了。
来之前我就对发生在腾冲的二战史感兴趣,连惠通桥和松山我都想去看看,但因为带着队,总不好只挑自己喜欢的地方去转,看到今天安排的活动让收尾很满意,现在又吃饱喝足该减负了,而天黑要到七点以后,还有足够的时间,于是我出门拦了一辆的士,理直气壮地重新带着队伍,奔来凤山去了。
(6)
都说去腾冲和顺古镇不能不去,但这次带队的经验是,从前锋到收尾都认为还有一个地方必须去,那就是农贸市场。
腾冲守着著名的高黎贡山,想想那些山货!虽然来的时间是淡季,但市场上的山货却正在旺季。第一次打车路过光华西路那片喧嚷之地,我就记住了这个地方。在去和顺之前,全队一致同意先去农贸市场。
真可惜没有自驾开一辆客货两用车来!
写到这里我很犹豫,我希望把这一节写出来后,腾冲的农贸市场并不会因此挤满商贩和自驾者。但愿下一次再去的时候那里是还是我期望的摸样!
还在路边没进集市,我就想掏钱给人开张了。路边卖的是藤制品和棕皮制品。小时候家里就有藤椅,那是姐姐从腾冲捎来的,很有弹性,坐上去嘎吱嘎吱地摇着,心升一种惬意,时间长了,白色的藤条便成了油亮的棕褐色,破了坏了,就有专门的匠人修补。腾冲的腾制品和棕制品琳琅满目,可我知道雨菡的毛病,倘若让她当了出纳,保不准带两把棕笤帚(编得确实是好)扛一麻袋蔬菜就回去了。于是我边看边指出问题所在:藤制品要在气候适宜的地方使用,否则很容易干裂断条;棕制品虽然很耐用,但太重了,邮寄费用不划算。总之,是一样没买。
进了集市,一面对稀罕的山货,心就开始往出蹦,雨菡立刻就要买,我说你怎么带,她说可以扛回去。我笑了笑,制止了她。匆匆转了一下,我说去邮局,从邮局回来后再买。从地图上看,城中心百货公司那路口就有一家邮局,但去了一看,正在换装移动门面,邮局搬到南边那条路上了。进了邮局,我探头向里一望,满心欢喜:小小县城的邮局,大大小小的包装箱都有,墙上还挂着几块先进集体的铜匾。太好了,我无忧也!
五分钟后重回集市,第一眼就看到成麻袋上好的南瓜籽,嫌它价值较低,先放过去;再一眼看到□□,一问,上好的才10元一斤,差点没把自己的耳朵揪下来检查一遍。□□是生的,卖货的老大娘说就这么吃,香得很。一尝,清香无比,自此发誓再不买炒熟的吃,那□□是高黎贡山的上品,立刻成交。
紧接着看到□□□□,亲切啊!自打从下放的山区回来,就再也没见到这东西了,一问,才要28元一斤,我说25吧,我全要了。卖货的老大娘将那一大袋□□□□吊起来一称,还不够百元之数,干货,干货啊!那大娘不急不忙,从身边又解开一袋,立刻香味扑鼻。雨菡见我钱袋大开,跟着也买了一袋。
提着大包山货,心里开始自我BS,我为什么要砍那3元的价?采摘晒干一斤□□□□谈何容易,人工广为种植的尚且要40-50元一斤,□□□□是你提着钱袋走遍任何一个商场都买不到的。惭愧。
紧接着又见到白果。银杏林也是腾冲的景观之一,因此也出白果。白果虽然营养丰富,香甜细软,但有小毒,多食会令人腹胀。白果亦是一味中药,有润肺平喘、行血利尿的功效,用来主治结核、哮喘等病症。见到的白果有两种,大而白的只要8元,而小的略带青黄的却要10元,一打听,原来后者是野生山里长的,口味绵软而细腻。雨菡喜欢白果,立刻拣好的要了十斤。
两手提满袋子,重新回到邮局,把包裹发了出去。一天后从和顺回到腾冲,感觉还是缺了点什么,一说,原来两人都觉得山货买得还不够,于是再次回到农贸市场,再次买了两大袋的□□和□□□□外加核桃,再次到邮局往寄出了第二个包裹。不过下午集市上的山货不如早晨的成色好,虽然山民背出来的山货可能因天晚急于脱手而便宜一些,但若要买山货,还是应该尽量在早上去。
当我把作业写到这里的时候,想想那些山货根本不够四下里分的,感慨一声,一掌拍开一颗核桃,又抓出一把□□,边爽歪歪地吃着边想,下次目光要大,步子要大,至少要带三条麻袋去,如果有条件,就直接开着柴哈去。
(7)
自打从火山公园包车尝到了大把节约时间的甜头,此后作为领队我一改以往作风,出门不包车就打的,不打的就包车,而雨菡金霸王的能耐再也没有施展的机会。
到和顺乡不过两三公里,可我并不想背个包到腾越古镇路口去等2元一位的过路车。更不想做什么徒步。打的一路飞驰过去,几分钟就到,多爽!
门票要得有点贵,80元一位。现在这类相对名副其实的古镇不好找,转下来了以后想想,还是物有所值。
和顺乡建在山坡上,地势从村口开始一路向上。主要景点如图书馆、抗战博物馆、文昌宫等呈半环型分布在村头,村中心的十字街在半坡上,水上餐厅、李家与刘家宗祠、回龙阁、艾斯奇故居等比较有看头的景点在村左手侧,中天寺则在村的右手侧。
到和顺乡的时候是半上午,我问是否直接打电话给网上推荐的“裕欣民居,”雨菡说我们自己找吧。于是扛着包上坡接下坡绕了一个大圈,在十字街的集市又流连了半天,顺路参观了耀庭博物馆。这是一家私人博物馆,主人喜爱收藏,邮票也是他的收藏品之一,雨菡碰到了知音,连忙向他打听腾冲和昆明集邮市场的信息。后来回到昆明,他依言在吴井路的集邮市场淘到了一张一直短缺的邮票。
裕欣民居的女老板名不虚传,热心厚道,让人一见就喜欢。没有任何犹豫,我们在这里卸了包,轻装开始在和顺晃荡。
刘家祠堂里,件件古物讲述着一个家族的变迁,李家宗祠里,旧墙上泛黄的照片,显现着昔日和顺最后的影象。十年百年千年,人来人往,沧海桑田。我们能为自己留住什么?历史能为今天留住什么?
在时间的长河里,一切如烟。
向着艾斯齐故居的方向走去,今天尚存的生命将景色装点地越发秀美。很难想象在一个普通的古镇,竟有如此众多的雅致之处。牌坊、宗祠、古庙,翠竹、请泉、幽兰,我陶醉在一路的暗香里,沉迷在百年的史迹中。累了饿了的时候,恰来到水上餐厅,背靠椅,清瓷茶;绿的菜肴,鲜的塘鱼。不经意的悠闲里,掠过时光无情的身影。
闻过回龙阁的兰香,赏过龙塘中的倒影,在艾斯奇的故居里,寻找到平静心灵的幽静。无意于原先主人的身世,却惊于一方花草营造的格调,雷倒于雕梁古宅展露的典雅。雨菡硬是地不肯走了,东也拍照,西也留影。生活里美好的瞬间,就定格在这里。
一路地走,不停地走,直到太阳在天顶大大地划过一个半圆。
等从中天寺下来,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两人回到了乡中心那家有点摸样的新月楼。一个老外带着个中国女人正在用餐,那个中国女人一直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他们的面前放着一盆土鸡,香味扑鼻。
老外吃土鸡,我也要吃土鸡,几乎在第一眼有有了这个想法。问了老板,一斤16元,一只大约4斤,需要一个小时才能上桌。于是乘着天还没黑,又到司马第和当年攻打腾冲时国军第189师的驻地去转了一下。老旧的司马第里住了四个游客,大概也是有历史情结的。其中的两个早先已经喝醉了,厅里的那个怎么也叫不出他们来吃晚饭,于是就不断地诈唬道“地震咯,地震咯!”
光线已经不足,拍不出什么照片,于是拐回新月楼等着,那个老外和他的同伴依旧在那里嘀咕着。土鸡上来了,老大的一盆。雨菡有点担心,我笑着说,鬼子能吃完我也能吃完!喝到第五碗汤的时候,棒子的短信来了,叨叨地问我到了什么地方,我说正忙着和鬼子比赛喝鸡汤,顾不上和他闲侃,他就很郁闷,来信说我跑到和顺吃土鸡太没文化。我说你自个得瑟吧,我正忙着汲取文化呢!
从新月楼出来,天色已经晚了,星光和来凤上顶文笔塔上的灯光相辉映着。走在夜的和顺乡里。我忽然地就想起了不久前看到的那首诗,《姐姐,今夜我只想你》。诗的意境撞到了内心深处,激起了刚汲取的腾冲文化的映射。我想起了曾经在腾冲久住过的姐姐一家。“我作业的题目已经有了,”我对雨菡说,“就叫‘姐姐,今夜我在腾冲’。”雨菡有些吃惊地望着我,她怎么也没想到我给棒子的短信这么快就得到了证实。
我拨通了姐姐的电话,告诉她,明天我就要离开腾冲。但我还要再次来腾冲。我告诉她,说我年后要去看她,想听姐夫说当年腾冲的故事。
姐夫接过了电话,告诉我说,你来吧,我好好地给你讲过去的事。
于是在腾冲那个孕育文化的夜,我心想着姐姐,想着即将下笔的文字,开始盼望年后的第一个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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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当这篇作业写到一半的时候,弟弟来电话告诉我,说姐姐又摔伤住院了。我立刻打电话过去,姐姐接了电话,说是骨裂,乐呵呵地说没有关系,每天有孩子们照顾着,过两个月就好了。
姐姐已经是几次摔伤了,终是让人担心着。姐姐,多保重。2008年1月3日——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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