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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云淡(记09年4-5月姜桑拉姆雪山之行)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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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11 03:22:5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天高云淡
(记2009年4-5月丛林姜桑拉姆峰攀登活动)

上篇
如果每座雪山都是一个传奇的话,当你迈向雪山的时候,你就开始书写自己人生的传奇
(1)
是心将躯体引领上了顶峰。
在顶峰,雨菡展开了丛林为姜桑拉姆峰制作的队旗。队旗却失了手,慢慢地、飘逸地沿着身后的冰雪深沟向下滑落,象一抹炽热的火,象一颗高高燃烧着的心。
心与天高。高过6325米的姜桑拉姆。
(2)
“破帽子,你为什么还不回拉萨?”
面对着曹队再次毫无理由的发问,我只是不吭一声地斜看着她。
“你以为你这个样子就是沉下了心?”她带着一丝嘲笑。
我以为我是沉下了心。
一上大本营,曹队就讲过她的心得,说到了雪山,她的心就会象一面湖,沉得很深。她说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沉,而我想起的是齐秦的那首歌《一面湖水》。
小时候喜欢江河湖,是因为那时候没见过海。现在我喜欢海。海其实也是可以沉静的,尽管不常见。
大本营建在4800米,在307省道114公里处。六顶大帐篷,呈L型布置:南边最好的两顶,分别住着我们丛林十四名男女队员。拐角上的一顶用作餐厅,西侧的二顶住着向导和协作,另一顶则用作厨房。
在帐篷拱卫的中心,竖立着两根旗杆,猎猎地飘扬着国旗、西藏登山大会的会旗,丛林的队旗和马主任的福田登协会旗。
这拨队员里,有超过半数的人是我所不熟悉,马主任就是一个。他属于一惊一乍的怪异类型,只要不外出,必定是在床上躺着的,一本社会工作者的读物总是放在一旁,却总是不见他读过,能把这种书带上雪山的,不是半呆,就是半痴。这种事物都还摆脱不下,跑到雪山上来做什么?
在庆功会的留言条上,才知道马主任跑到这里来,是出于某种“初恋”。不能不定义他为异人,而我只是常人。
常人上雪山自然没有那种激奋,尽管报名的时候我很干脆,但决心却是一点一滴逐步坚定的,而犹豫则一直藏在心里,那是不为他人所知道的。
原本以为有四天的假期就可以成行,不想却需要八天的假,请的假一直到出发的那天才批下来,更比旁人多了许多的煎熬。
上雪山原本不易,但曹队并不体谅。“以后你就别来雪山了。”除了问我为什么还不撤回拉萨外,曹队对我说的多的就是这句话了。
“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每次我只在心里这样回答她,嘴上可从来什么也不说。从2005年五十岁起,每年我上一次高原,尽管前年的三峰我放弃了,去年的哈巴我退缩了,但今年我依旧来了。还来是基于三点,以为不会给他人找麻烦,自信还有跟上的体力,再就是自己也认为这是最后一次上雪山了。
最后一次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所以,曹队的两句话中原本就有一句是废话,不过因为在高海拔上,她自己也意识不到罢了。
姜桑拉姆大本营离拉萨不足200公里,四小时的车程。4月28号来的那天恰逢第九届西藏春季登山大会开幕,开幕式就在西藏登山学校内举行,校内驻扎的武警在头一天已经将草坪切割整齐,而旗帜鲜花与阳光,就在28号那天将学校装扮得绚丽辉煌了。
会上的表演和讲话,我注意得不多,但珠峰博物馆在那天是开放的。对于8843米,我只能仰视,而我在博物馆中所关注的,也只是一些枝节细末:为珠峰火炬传递修路的队伍有十一位成员:队长:边巴扎西,开尊(我想就是这次带领我们的开村教练吧?);队员:扎西平措,其米,拉巴,丹曾,其美扎西,多吉次仁,小丹曾,巴桑塔曲,次培。上回带我们上启孜峰的旦曾也在其中。当5月8号珠峰火炬手们在电视上大放光彩的时候,这些修路队员已经在7号登顶成功了。
修路的也是真英雄。而当年与我们同去启孜的那些协作们,现在已经成了学校的骨干,听说早些天已经去了珠峰。
会后队伍分成了两路,大队山友去了启孜,尼玛次仁校长是总指挥;而我们去了姜桑拉姆,小普布顿珠领着我们。随队的教练有边巴,开村和拉巴。曹队说,06年和我们去启孜的旦曾在藏队还排不上号,但我却在珠峰修路的名单中同时发现了旦曾和这次姜桑拉姆峰的三位教练。是同姓名吗,我不知道。
(3)
这是我第二次到拉萨,适应的情况比第一次好。启孜峰的第一次西藏之行,我在拉萨呆到第三天才适应过来,而在嘠洛寺和5400米营地,我的头疼和没胃口症状持续了多日。这一次,不论在拉萨还是大本营,我的适应时间都只有一天。
但在这个大本营,我们一住就是一周,漫长的一周。尽管挑剔的逍遥公子对大本营的饮食很满意,但我却没有什么胃口,以此我反推其实逍遥公子也算不得什么美食家。对4800米高度上做成的肉食我全都不喜欢,而对一口青菜的愿望却不容易得到满足。于是早上就只喝稀饭,中午晚上就以菜汤做主菜,边喝边不断地吆喝,“喝汤千万记得多放醋啊!”
醋能开胃,开了胃却常是饿着,于是只好幻想着拉萨。
到拉萨的第二天就有了胃口,午饭是在大昭寺西边的刚吉饭店吃的。曹队、裤爱自由、雨菡和我在那里坐了大半天,两壶酥油茶灌下后开始吃午饭,饭是藏式的,从糌粑,牦牛肉到人参果。裤爱自由的胃口很好,对点的每道菜都不吝啬赞誉之词,脸上充溢着人间天上的幸福表情。
拉萨的德吉路上毗连着一串的食铺,在拉萨的两个晚餐都是在那里解决的,风风火火地打了车过去,不过是为了吃一碗面条或喝一碗粥,有派头却是没有什么素质。就连登顶成功后的第一回聚餐也是在德吉路,逍遥公子大呼小叫地要着葱油饼,纳闷的我一直到最后才猜想到,原来是他买单啊,差点就用一堆大饼把我们全都打发了。难道这也算饕餮的美食家?
大本营的餐厅却是简陋:两张长桌和清一色的十几个马扎。高原的风很狂烈,帐篷总是在吱吱扭扭的呻吟中晃动着。
对于高原我们在逐步地适应,但伙食的分量却在不适宜地递减。第一天的稀饭是用五十公分口径的不锈钢桶抬上来的,我们连一半都没有喝掉,而到了最后两天,上桌的稀饭只有一小盆,不足每人一碗,去得晚了就只能干敲着饭盆念佛。
饶剑峰是不敲饭盆的,没有稀饭了就去厨房挖糌粑,用开水调成糊糊。见了糊糊我也眼馋了,也去厨房要来一杓糌粑,用酥油茶和了捏成糌粑条,一气吃了四、五条,把那顿早餐变成了最惬意的一餐。
早餐的小菜还算是丰盛的,但我只吃花生米和萝卜干。萝卜干是子茵带来的,压满了一大肚的广口瓶。萝卜干炒得极辣,我怀疑里面有五分之一是朝天椒,但味道很正点,大家一边呛得咳嗽连天,一边异口同声地推认它为营地第一美味。
其实,我是藏有私房食品的,相信大家也都一样掖着或窝着私房美食。私藏的重量级食品是六包面霸拉面,上汤排骨味的,可我一直没敢把它们亮出来,怕会让曹队见了呕吐晕倒。那年出发去启孜的时候,曹队曾说起她对方便面的深痛恶绝,我当时还不解地自夸说,如果在雪线上,我是可以连续几天吃方便面的!曹队听了,作一副呕吐的模样说,恭喜你,可以登顶了!
那回我是登顶了,当从顶峰下到5400米的营地,我第一个行动就是拿了一包排骨方便面找到厨师罗布,说我要吃方便面。
只有方便面吧,不论八十度还是一百度的热水冲下去,都能保持着相同的味道。美味的排骨方便面,我怎能不带它登顶呢?
对于我,营地的午餐和晚餐是没有什么可称道的,一餐又一餐,我只是吃一些素菜和菜汤,却怀着崇敬的心情,看着大家大杓地盛满半熟的牛肉、羊肉或是猪肉,美滋滋地装进肚里。这样地饿了十来天,等回到深圳的时候,我很高兴地发现裤腰松了,肚腩不见了,体重减到了130斤,回到了七、八年前我所满意的那个分量。
当然也有反例。队员中的习习应该算是个淑女闺秀的,可到了营地却成天表露着一副饿不欲生的模样。不是在餐厅里东寻西找,就是泡在厨房里,一张嘴从早到晚吧唧个不停。看着她早餐吃掉三个玉米饼,就有人赶紧抓起剩下的饼子,在她的脸前比划着,看是否同样大,是否同样圆。
我就诚惶诚恐地想,同样是雪山队员,人和人之间的胃口差别为什么就那么大呢?“吃不穷穿不穷”这句老话还正确吗?想着就见那只采石场的小黄狗呼地穿过餐桌底下,叼起半个澄黄的圆脸忽地就钻出了帐篷。
裤爱自由的胃口在营地依旧保持得很好。长桌上与调味品和小菜放在一起的一条硬饼干一开始就受到了他的亲睐。从第一顿的早餐起,他就开始在饭后啃饼干,曹队不以为然,就戏称地问,“你怎么一早就在啃狗粮啊?”。裤爱自由就叼着“狗粮”开始“汪!汪!”地叫。善存片没来,谁想到他的幽默大放异彩。
(4)
我一直以为“何如”是习习MM。
“何如”的标识出现在多个背包上。一方粉色的纸,写了名字、血型和手机号,用压胶细细地封了,扎在背包带上。
在刚吉饭店,第一次见曹队的包上挂了的那粉色的标识牌,心里还暗自好笑:都到拉萨了,还不取下来么?要是相亲,何不妨把芳龄也添加上去?
其实一到拉萨我们就给发了名单的。那是在晚上,我的昏眼看着名单泛着黄。
“怎么是黄色的名单?”我说。“你还不眼花嘛,”曹队说。
“是看着黄啊!”
“说了你眼还不花嘛!”于是我才知道姜峰队伍的名单是真黄。黄名单我看不清,直接就折了装进皮夹,于是依旧以为何如就是习习。
但何如却是矮马。用粉纸为自己做标识的男人一定不让人省心,在刚吉饭店躲清闲的曹队接到矮马的短信人就差点跳了起来。
“简直是乱弹琴么!”一口酥油茶没能压住她的激动:“让他们去纳木错是为了适应,这个S矮马却领着大家负重登山!这下好,把自己整发烧了吧!”
发了烧的矮马小分队全体溃退,从纳木错急急撤回到了拉萨。
晚上的进山会议,主题之一就是对矮马副领队的经验教训进行总结。
“你们体能的准备应该在深圳就已经完成了!你们去纳木错的目的是适应!”曹队在矮马行为的棺材上敲进了这样一颗钉子。
川陕的矮马是以耐力见长的。这头徒有外表的矮马裹着冲锋衣,一幅蔫塌塌的样子。会后他开始虚心地的目的是适应!而尊称曹队为“老板娘,”而曹队也礼尚往来地回称他为“马主任”。俩人在各自心里的地位就很微妙地上了一个台阶。
矮马其实未必就这么弱不禁风。在营地他睡在帐篷把门的一侧,面对着斗大的门洞,他挺了一个星期,最终是衣冠齐整面清目秀地下了山。
在帐篷另一侧把门的是老船长。一星期后他如来时的那样,分不清胡子眉毛一脸拉楂地下了山。把老船长刮到丛林来的那天不知道起的是哪路的风,一见他的大胡子我就想起加勒比海盗,尽管他也就那么几分的形似,张口一说一笑就露出直率的内心。
刚来的老船长是又说又笑的,但他说笑话的本事并不高强,一个笑话没有引起多诺米效应后,他就不再说了。他带了部音乐播放机,吱吱哇哇地从奶油小生的无病呻吟曲一下跳到高亢的样榜戏,问他怎么收罗了这么些的大杂烩,他就说那播放机是他进山前拐用了他人的。他于是不再怎么摆弄那台播放机,而时常跟着矮马窝在门口打瞌睡,一个白脸一个黑脸,黑脸那一脸的胡子随着呼噜象麦浪一样地涌动着。
晚饭后的时光有时是要用来学习的,藏校为我们大家准备了两本初级教程:高山病防治和雪山攀登环保。曹队指定雨菡为大家大段地宣读教程,因为她的血氧最低,曹队希望她的每一个发声都有助于刺激中枢神经,提高她的血氧。吃撑了的雨菡只好带着痛苦的表情,一页接一页地照本宣科,直到她忍不住喊着说,“再念我就要高反了!”曹队才将希望的目光转向马主任,“你来?”她不肯定地说。
在没有安排学习的日子里,大家喜欢在餐厅里玩“干瞪眼”。作为“老船长”这样的角色居然连千也不会出,输了只能“嘿嘿”地干笑着,不知到了索马里该怎么混去。曹队于是就笑,“连善存片也知道把一张牌藏在屁股底下的啊,等过了两把凑成个串一甩就赢了!”
开头输赢是计点的,子茵那天大赢了几把,最后的倍数按2048来翻倍,子茵看着自由一串串地写着数字,兴奋地象是中了头彩,血氧就象牛市接熊市上窜下跳。最后众人将登山装备输到只剩下一条排汗内裤,为顾全大局,只好将每点的价值从一元下调到一厘,钱财打了水漂,她苍白的脸才算有了血色,心肺也恢复到正常。
到了又一晚,输了规定是钻桌子。逍遥公子总是赢家,他涨着紫茄子般的脸,很用心地监督着钻桌子的工作。于是老船长钻了我钻,我钻了鲁郎钻。钻着那电动机就呼啦一声泄了气,整个营地一下子罩在黑暗里。抓了一手好牌的逍遥公子只好在黑夜中独自干瞪眼。
到了对干瞪眼也失去了兴趣,大家就仨仨俩俩地结伴散步。散步最早是由逍遥公子和鲁郎发动的,他俩一见如故,相恨没有早三辈子前就认识,白天聊不够,夜里两人就搬到餐厅里同居,聊到半夜还不过瘾,就裹了羽绒服,披着星光沿着307省道一直向江孜县方向夜行。第二天两人添油加醋地向大家渲染沿途的美景,结果造成次日徒步小分队失足,一下就FB堕落到了江孜县城。
(5)
我为什么又上雪山?
在大本营的第一天,面对着雪山,我就开始反复地这样问自己。我问了一百遍,但连一个答案也没有得到。
一起同来的山友中,六个女生是稳定的,除了习习以外,也都是我所较为熟悉的。剩下的九个男生则是不稳定的——因为总在流动——除了裤爱自由和逍遥公子是在哈巴认识的,其他的人我全都不熟悉。那些熟悉的千米山伙伴,竟然没有一个报名姜峰的。
男生的流动从巨石开始,自他撤回后,温州的小胖“胡起立”,一个名字听了让人肃然起敬的山友,加入到我们的队伍中,但这一敬畏却没有持久,在第一次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地拉练后,因为不断流鼻血(丛林的MM原来是那么地让人流鼻血啊)而下撤了。 饶剑峰跟着温州小胖的后腿来了,却又将逸民给顶跑了。十四最终成了这支队伍的定数。曹队一直在纳闷队伍的人数,可我却知道七是她的幸运数字。
是逸民的下撤,让我突然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重要”意义:丛林组织的最高雪山之行,我成了最年长者。这种意识带给我更多的是郁闷而不是骄傲,只有最年轻的,才是最值得骄傲和羡慕的,老意味者没有机会没有希望。
也许正是因为老了,在姜峰的“编制”中,曹队就照顾了我,给了我一个“茶博士”的闲差。但我是不会沏功夫茶的,因此善存片临走前的惇憞教导是被我辜负了的。由于机会难得,对于姜峰我是想拍些照片的,但我的相机和技艺又都不如人,于是我想起了利用手机。从进山前的会议开始,我不断用手机实时地拍些照片给孤岛发去,由孤岛上传,这样的照片虽然质量不佳,但纪实性很强。这个工作一直进行到登顶,于是我的手机里就有了一些值得保留的照片。不料回到深圳后,我将手机和装备一起扔进了洗衣机,等我终于发现洗衣机咕隆隆作响的原因时,手机已经在里面滚了四十分钟。
手机是彻底地完了,丢失信息的损失是巨大的,我于是就后悔,早知如此,在姜峰顶上我不如随着雨菡的队旗将手机也抛下去。相信三百年后,人们在姜峰的考古中一定会有惊奇的发现,呀!三百年前人们攀登姜桑拉姆峰穿的是CARAVA牌的冲锋衣裤耶!
我相信那样阿波一定很高兴。阿波是CARAVA的代言吧?代言应该能说会道的,可阿波的话不多。常见他早早地钻在睡袋里,或是一人在一边打着电话,我可以从中感觉到他思想的波动。到营地的第一天,他就把大包里的东西沿着防潮垫摆了一圈,光是牛肉干和猪肉干就有一大盒。而我知道,女人往往是通过大吃大喝来排解烦恼的。
而忽然有一天,人们在传说等下了山阿波要送我们每个队员一份CARAVA装备,虽然这是没有得到证实的信息,但我却是记得的,于是在写到这里的时候,就没忘了为阿波吹上一曲小喇叭。
其实,十四个人的队伍是不应该有寂寞感的,更何况几乎每一天我们的营地都有造访者。营地就建在省道的旁边,忽然地,一辆鬼子的丰田4500就会拐到营地里来。车上跳下来的“款”们,穿着蹩脚的冲锋衣,提着相机,时不时就忽然发现他们也是广东人。虽然礼节性地嘴上打着哈哈,但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味来。而矮马,在第一次拉练受了刺激后,就会很主动地要求带他们去看看姜峰,而这些猎奇者走不了多远就往回返,一心想借此主动拉练的矮马不免就有了些失望,回到帐篷一头就扎进睡袋中。
我们的大本营是有邻居的,准确地说,我们这个营地是不远处采石工人的邻居。他们应该是主人,于是采石场的工人就经常就来探望我们这些新来的邻居。他们的衣衫不整,手也是黑的,但一双双眼睛却明澈得犹如清泉。他们毫不拘束地从帐篷外探进身来,我们以为他们是协作,让他们提壶水来,他们就麻利地把水提来。而直至明白他们是采石工人,队员中就有人开始紧张起来,以为应当加强防范措施。对这种紧张曹队很不屑,虽然就差没拍胸脯为他们的人格打保票,但也把话说得很明白:他们进帐篷只是好奇,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上一辈子一定是也藏族人。
到了撤营的时候,曹队他们纷纷把药品食物等东西送给了这些采石工人,而他们则帮着协作们拆帐篷搬行李,等到我们上了车,他们一边继续帮着收拾,一边向着已经启动的车,挥手道别。
人生中浮萍般的偶遇,有时会让你久久难以忘怀,你会后悔,为什么彼此没有再向对方的心里走进一步。
光鲜华丽的衣着,永远不如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神。
(6)
我要开章辟节地写我们的厕所。
面对五天内盖起的两座厕所,曹队亲自下达了作业一定要写厕所的指示。
自从逸民老师下撤后,曹队就开始在我的耳边吹作业的风。“破帽子啊”,她说,习惯地把“破”字重读,而“帽子”却轻飘地浮在空中,“记得要写作业啊,”“记得要把‘狗粮’的事写上啊!”而到了第五天的早上,我们刚开始在餐厅里发早呆,曹队就笑得一仰一俯地进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们这些垃圾的制造者,还没开始爬山,就把厕所给填满了!破帽子,记得作业里要好好写写!”我看着她,低声地咕哝着说,“昨天晚上我就知道又挖了个新厕所。”
这是真的。四天的工夫,我们的排泄物已经将营地的第一个厕所填满了。按照我们刚学的登山环保初级教程,厕所应该建在离水源一定距离之外,营地的厕所靠近山角的一端,离水源有七八十米,虽然没有达到教程的要求,但也相去不远。第一个厕所的四周用石板垒有摸约一米的墙用来挡风,四面再围上“蛇皮布”。厕所蹲坑的深度,按照教程要求在30公分以上。过了两天,有好事者在营地和厕所之间又加立了一块硬纸牌子,上面写着“有人”。立牌的初衷,是人去厕所的时候,将“有人”的一侧转向营地,回来的时候,再将“有人”的一侧转向厕所,避免他人在寒冷中无谓地等待。但牌子却被胶带粘牢在了支撑杆上,从营地看过去,永远是“有人”的指示。但不管怎样,营地的厕所确实够得上成为一个景点的标准。
在大本营,老船长有两句口头禅,一句是“我们在半脊峰的时候……”,另一句是“我们在启孜峰的时候……”。对于姜峰大本营的厕所,他是满意的,也曾用后一个句型进行过造句:“我们在启孜峰大本营的时候,那个厕所是在山沟的脊梁上,虽然是砖砌的,但只砌了半截还没有砌严实,蹲坑的时候风吹着下面冷,站起来的时候又吹着上面冷。”
当然了,营地的厕所在使用上还是有欠缺的。比我就听一个MM说过,每次如厕前都不得不先看看里面的排泄物,而看了以后的副作用是使上厕所的成功率降到了百分之五十。
而就是这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已经使得我们营地的“头坑”在四天内暴满,于是在第四天晚上的时候,一个更深更宽的新厕所建成起用起来了。新厕所首先惊动了曹队,她前仰后跌地笑着跑回餐厅,向大家表示了严重的BS,同时也对作业的内容进行了特别的要求。
遗憾的是,到了撤营的那一天,虽经我们多方努力,终是没能再将二号坑填满,虽然还能寄希望于饶剑峰下山后的最后努力,但对于在山上缺吃少喝的他,我还是不敢过多的抱以希望。而我坦白地说,对环保的要求坚持了身体力行,即便是进山冲顶的那两天,我也是先蹲坑后进山,并坚持到下了山后再蹲坑。我对填坑的贡献是明摆着的,因此对于曹队的指示,我是有义务和责任的。我希望用下面美丽的想象来结束曹队安排的作业片段:
2016的春天,当姜桑拉姆登山队来到大本营的时候,他们被营地四周美丽的景色迷住了。而在营地的南边,在一片墨绿低矮的高山灌木间,他们惊奇地发现了无数次在照片中出现的大本营标志性景观:两丛艳丽突显的高山杜鹃。队员们纷纷围拢在杜鹃周围合影,而一位心细的队员却发现了杜鹃枝干上的那两方永久性标牌:
2009年深圳丛林穿行者姜桑拉姆登山队首坑旧址——2009-04-28。
2009年深圳丛林穿行者姜桑拉姆登山队二坑旧址——2009-05-02。
(7)
在高原,最难熬的是长夜,因为高反,因为恶劣的气候环境。
在大本营的第一个夜晚是最难熬的,我们每人有两个睡袋,因为害怕着凉,第一夜我将两个睡袋全都拉上了,结果几乎一夜未眠!高反的头疼还是次要的,睡袋里蒸笼般的闷热却让我几乎疯掉,因为是第一夜,我根本没敢把睡袋的拉练拉开。我一夜没睡,而一旁的裤爱自由也好不了多少,夜里他一趟接一趟地往外跑,而最后,大概是从午夜两三点起吧,他就干脆不睡了,点着头灯看“电子书”。天一亮,大家象是都苦熬了一整夜,叽里呱啦全都开始诉苦,原来几乎个个都没有睡好。
第二个晚上,高反的头疼是消退了,但半夜照样被闷热所折磨。这次来雪山,我是特意买了个收音机,打算夜里睡不着的时候靠它打发时光。可夜里收音机只能收一个台,且节目乏味地真让人失望。而睡袋捂在身上,一身又一声地出着汗,那个痛苦几乎把我整到发狂,到了忍无可忍时,拼了感冒不上山,把外睡袋的拉练拉开,才算透过了一口气。
早上起来,鼻腔里满是鼻涕和血块,吐痰挖鼻涕,折腾半天,呼吸道才算开始通畅。再看看大家起床后的表情,要么呆头呆脑,要么面带沮丧,象逍遥公子那样带着满足表情摸样的还真不多。
裤爱自由起来就开始讲自己这个晚上的经历。原来他也没有睡好,于是半夜起来吃了两回高原康。先是吃一片,作用不大;再吃一片,立刻见效:很快地上了回厕所,接着就睡着了。
“高原康有效,很管用,”他说,“我给你们每人都发上一粒,到了C1如果晚上不行就吃,保证见效。”我接了自由发的高原康,将它小心收藏起来。或许有一天能捐给丛林雪山博物馆呢?解说词就是:2009年丛林姜桑拉姆登山队员服用的高原康。武警拉萨总院药方,功效卓著,每盒(10粒)当年价38元。
接连两个晚上没有睡好,自由发的高原康也于事无补。幸亏这一天没有安排什么练习,于是可以随意地发呆。而这一天的营地却格外地不平静。大早起来,小胖收拾好行李,就开始向我们告别,一个个地握手,拍肩膀,叮咛,神情中带着几分悲怆。送他的猎豹应急车开走不久,一辆丰田4500忽然造访营地,车上下来两男一女,就是穿着蹩脚冲锋衣,提着相机的那仨广东人,开始与围拢的队员闲聊。矮马象是找到了返回文明社会的感觉,与这三位相聊甚欢,并终于说服这几位老乡跟着他去看姜桑拉姆。矮马迅速地穿戴整齐,一副坚毅的表情,显然是下决心要洗刷前一天拉练时丢包崩溃的耻辱。只可惜这几个老乡不争气,走了没多远就返回了。矮马显然有些郁闷,回到帐篷里脱光了上衣无聊地捉着虱子。而我也恰巧无聊地提着相机回帐篷,于是就顺手拍了一张矮马光猪捉虱图。
平静了不多一会儿,营地忽然有嘈杂起来,原来是采石工人的家属来走访她们的新邻居。也恰逢曹队和习习正铺了垫子在外面晒太阳,曹队在看书,习习面前放着一盒狗粮,时不时就幸福地往嘴里塞上一块。邻居们一来,曹队立刻表示欢迎,除了摄记及时到场外,其它有相机的,也为了一睹藏族MM的风采而全都围了上来,裤爱自由把摄像机也抬了过来,一时间四下里快门乱响,忙得这些MM都不知道该面向何处。
邻居MM们走了,难忘的瞬间记录下来了,大家散了开去,小普布趴在垫子上和曹队继续啦呱,这几年的高山攀登使普布有了一张雕塑般的面容,雨菡见到这是个机会,就悄悄地跑到曹队和偶像的身后,给我打着眼色,于是我举起相机,一连给他们拍了几张。
拿着摄像机的裤爱自由似乎意犹未尽。恰好大普布教练正在一旁,自由就将镜头锁定了普布,开始作采访:
“请问普布教练,您登顶过珠峰吗?”
“登顶过,”普布回答说。
“请问您登顶过几次,三次还是六次?”
“四次,”普布规矩地回答。
“请问您是如何登顶珠峰的,是坐缆车上去的吗?”
四下里忽然就爆出了一片笑声,普布没有想到自由会来这么一句,措手不及地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自由赶紧给教练找台阶下:“听说珠峰的缆车还正在建造中,等缆车建好了,我们将首先邀请您乘坐,欢迎您届时光临。”
打发了普布教练,自由又将镜头对准了排排坐围成一圈的山竹、子茵、老船长、逸民、逍遥公子几个。先是鼓动大家唱歌,于是老船长先来了一首陕北花儿,众人叫好,自由就开始得瑟:
“请问老船长唱得好不好啊?”“好!”大家齐声说。
“那请问子茵,如果老船长开演唱会,你愿意花多少钱买门票?”
不差钱的子茵想了想,抠门地说:“两元。”
大家一片哄笑,就算是山友的友情出演也不该用两元来打发吧。笑声中老船长似有些尴尬,山竹看了于心不忍,于是说:“我出五元。”裤爱自由见风转舵,立刻给船长解围:“现在就请出五元的山竹来一首!”
山竹开始唱。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山竹唱歌,嗓音不高,但音调准确,难得的是把感情融入了那首情歌中。一曲唱罢,掌声四起,自由再次将问题甩向了子茵:“请你对山竹的歌唱发表一下评论。”
“唱得非常好,”子茵话没说完,自由却对她一声断喝:“不要抠脚丫!这会让别人怎样看待你评论的诚意?”
好容易等裤爱自由结束了他导演的闹剧,逸民就开始用带磁性的男中音讲道,“在我年轻的时候,对我影响最大一本书是《天……。”排排坐着围成一圈的逍遥公子,子茵、山竹和老船长几个,带着恭敬的表情聆听着。而在餐厅遮阳处呆坐着的我,透过昏花的眼,却发现山竹竟也现着同样一双清澈的眼神。
在靚妹一词被滥用的今天,我惊奇于自己对靓丽的这一发现。这是在4800米的高山营地,在四月底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
(8)
我没有搞明白为什么自己又上了雪山,但我的决心在那个夜里却坚定了起来。
这是在营地的第三个夜晚。我终于将两个睡袋拿掉了一个,当作被子虚虚地盖在另一个睡袋上。
一个舒心的夜,大家没怎么折腾就都悄然无声了。收音机里的节目主持人在遥远的地方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声音虚幻地飘过来,又从耳边滑走。
良久良久。忽然耳中一个声音,带着穿透力,执着地让我在睡梦中找回了意识。那是美国民歌《柠檬树》,是我在二十年前熟悉的歌。歌声很优美,我也很喜欢,仅此而已,但我却被它闹醒了。为什么是这首歌?我静静地躺着想着,听完了《柠檬树》。随后是一首我所不熟悉的歌曲,我看了看表,时间已接近凌晨2点,我重新躺好,闭上了眼。收音机短暂地停顿,紧接着一首歌曲再起,竟直穿我心。
天!那是首多么熟悉的英文老歌!我一下被活生生地拽回到十五前,我记起了那两盘英语歌曲磁带上娟秀的小字,记起了那个无法从脑海中褪去的女孩F。
歌曲还在低唱着,仿佛是在哀悼,哀悼已经离开尘世十二年的女孩;仿佛是在轻述,随着低吟悄悄闪近F的身影。
我相信,在那个凌晨,我是电台这首结束曲唯一的听众。我不知道是否是F的灵魂来到了姜桑拉姆,也不知道这歌将会给我带来什么。
那首歌是琳达.罗恩斯达特的 Don’t Know Much。
而就在这一夜,营地下开了雪粒子。在天快亮的时候,那雪渐渐地下得大了,滴滴答答地打落在帐篷顶上。起来走到帐篷外,世界已经变了模样。
天亮了,太阳慢慢地升了起来,而那雪山顶上就起了风,风将刚落下的雪片吹拂起来,远远看去,像是一条洁白的纱巾扬起在峰顶,象是一只轻柔的胳膊向着远方召唤。
我不由出声叫了起来。裤爱自由、阿波和老船长围了过来,用尽相机长焦的一端,想拍出这独特的景观。
我愣在那里,呆看着那条摆动的纱巾。曹队问我为什么还不回拉萨,我为什么要回拉萨?从那时起我就明白我能够登顶姜桑拉姆。

中篇
雪山下积聚的是梦想,心有多高,梦想就有多高
(9)
我要向你坦白,对姜峰我是心怀畏惧的。
畏惧在第一次拉练中就产生了。尽管没有证据,可我以为第一次拉练的主意不是出自矮马就是来自逍遥公子。到大本营的第二天原本应该是休息的,但却被告知要进行拉练,据说是因为有人提议。矮马是一个及其古怪的人物,我怀疑他的血型是BB型。在姜峰,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词是三水线,大有把雪线拉练当作暴走三水的雄心。而逍遥公子是属于程咬金类的人物,他是有理由向人展示最为凌厉的第一板斧。
出发之前,曹队有指示,东西尽量少带。根据这一指示,我第一样精简掉的东西就是相机,包的轻重不是问题,但反复放包取相机绝对是引发崩溃的一个重要理由。
我走在队伍的中间。在5-6千米的高度行走,我有自己的节奏:视坡的缓急8-16步左右一短歇。刚有气短的感觉时就歇脚,后脚歇,两脚轮流。用二到四口气调节平稳呼吸后就立刻起步。这节奏是在启孜峰形成的,在三峰在哈巴屡次采用。我可以连续数小时采用这种短歇的走法,在三峰负重时也是同样的走法,速度似乎不快,但我觉得长距离走下来其实也并不慢。
我身上揣着一个血氧仪,是给雨菡准备的。她的血氧比其他人都低,经常徘徊在65上下,是全队最让人担心的队员。曹队见了她,常是有气无力地重复一遍:“卷毛珠啊,下次雪山你就别来了,在高原徒步走走就行了。”而雨菡也从不和她分辩,沉默着一种可以让所有对手崩溃的坚持。
从营地翻过一个低矮的山口是一面山坡,就可以看清姜桑拉姆峰,一条山涧从上面的左手湖倾落下来,在山坡的西边冲刷出一道河床直抵下面的307省道。穿过山坡,逆着河床上去,就到了左手湖。
左手湖近似成一个蛋形,平均宽度大约在200米,沿着湖边有一圈小路,从右侧绕过去就开始上山。一条沿着山凸崖踩出的“大道”直上冰川。大道的平均坡度大致在三十度,路的左侧是深沟,溶化的冰水顺着深沟流向左手湖;右侧是高悬在头顶的碎石坡,让人担心终有一天它会造成滑坡。
沿着大道一直向上,爬高不过百米,一段三、四十米长的凸崖被滑落的碎石冲溃,一条窄窄的横切路线直穿过碎石坡。在横切的起点,向几十米的深沟望去,心里就生出了怯意。定了定神,向里侧斜着身,目不敢斜视,提着心,一溜烟穿过横切,曹队已经在叫喊,“过来歇歇!”放了包,看着雨菡不慌不忙一摇一摆地过横切,心想,乖乖,下山还得走一回!
过了横切,凸崖和石坡之间有了一点坡地,黄色的草皮已经开始泛出点点绿色。这是在挨着冰川的生命,它每一天的坚持,都张扬着生命的坚韧与亘久。
沿着大道不停地向上,后队的消息不断传来,笑笑因咳嗽,鲁郎与她同时下撤;阿波下撤;温州小胖下撤。
向上行进了约有二百多米,一会快一会慢一会歇的矮马终于将包一撂,一头扎在草皮上半天不动弹了。等他再度前进的时候,已然成了空手道队员。看着他在半天内状态的巨大反差,我很吃惊,如果他是领队,我相信这只队伍很快就会散掉。
白云嶂拉练时,马主任队伍的表现看来不是偶然的,幸亏姜桑拉姆领队的是老板娘,而不是主任先生。
矮马撂包的地方,后来成了一个地名,叫“矮马扔包处。”
队伍在继续向上,一边的雨菡忽然告诉我说她想打瞌睡,我一听心就提了起来,让她测血氧结果只有45。曹队曾有指示,血氧低于65要向她报告。我有点心慌,叫她等着,转身向前队追去。曹队正和开村教练走在一起,听说雨菡的状况,一时沉思不语。我有点自责,心想我怎么就这么笨,没有按照曹队以前的吩咐问一下雨菡存折的密码呢?
毕竟高度还不算高,曹队吩咐让雨菡再走一阵看看。不久队伍离开“大道”过第二个横切,上了紧挨冰川的碎石坡。碎石坡走起来比土路费劲,加上部分路段坡度较陡,感觉竟是走得有些辛苦了。雨菡状态还是不好,终于决定下撤,此时离雪线的高度只差大约50米。
再走了一阵,望着前面的一个陡坡和在上面停了好一阵没挪窝的习习,我不由地喊了一声,“×××,不走了!”后面的子茵恰好听见了,立刻附和说她也不走了。我有些惭愧,立刻接着往上爬。
终于到了“大道”的尽头,却看见习习在前面的一块大石头上立着,不知在干什么。
“走错了,”习习说,“应该走下面。”
我看了看那个所谓的“下面”,原来又是一个横切。横切的下面是十几二十米深的冰川,我看得头晕,不想过这个横切,于是就呆在路上看着大石上的习习。不久自由、逸民、公子和子茵、山竹几个都上来了。我说不想下横切,他们也就都在路上呆着看习习是怎么回事。
收尾的开村教练上来了,看了看横切,很快示范性地横穿了过去,到了另一头,向我招了招手,而我依旧犹豫着。习习看到开村教练到了下方接应,就小心翼翼地终于爬下了石头。下去前她说,“曹队他们就在前面一点!”
而我依旧决定下撤。下到避风处,我吃了点路餐,就见自由、山竹和逸民也下来了。于是我在前引路,四人开始迅速下山。
一个多小时后,已经能看到整个左手湖以及在湖边晃动的几个人影,自由若有所思地说,“保温瓶,你走得很快啊,是不是为了追雨菡?”
“难道我们走得很快吗?”等我们来到湖边的时候,已经能看到下撤的曹队他们了。而雨菡和阿波、温州小胖还在湖边闲逛照相。
回到大本营,曹队一脸郁闷地说,今天只有六个人到达雪线,拉练合格。“破帽子,”她凶凶地说,“你为什么下撤?”
“我不想过最后一个横切”我低声地说,没好意思说是害怕过那个横切。
“你知道你离雪线还剩多远吗?”
“五十米。”我说。
“只有十米!”曹队恨恨地抿着嘴角。
我没吭声,心里却辩解说:你说的是高度,我说的是距离。
(10)
我首次拉练的表现不佳,理应罚为大家烧水沏茶,更何况我本就是挂了茶博士的头衔。那茶具自然该着我背。
品茶的地点被领导指定在左手湖,我的理解是第一天拉练活动开了身子,那么第二天也就别总闲着,免得都拿习习做了榜样,雪山又成了养ZHU场。
早上送走了温州小胖,和采石场的女主人们拉过家常,拍了人家的一堆靓照,裤导又导演了一出闹剧,下午就理所当然地得干一点正事,谁让我们是姜桑拉姆峰登山队呢,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嘛!
从大本营到左手湖是四十分钟的路程,三点来钟的光景,我们到达了指定的泡茶地点。一行人刚围拢,曹队就用了老板娘调子,冲着雨菡说,“你马上丛我的眼前消失掉,不要让我看见你!”雨菡不吭声,马上背起包,问我说,“你陪我去不?”我看了看已经在快步绕着湖的矮马,感到他是要摆平昨天留给大家的印象,雨菡跟着上山肯定要落单。
“我和你去吧,”我说,紧接着放小了声音,“别走得太远,我可不想过横切!”跟着雨菡上了路,逸民那罐上好的茶叶还在我的包里放着,没了茶博士,曹队他们也只能喝大碗茶了吧?
雨菡的速度不急不快,不久过了第一个横切,上了草坡,冰川开始展现在眼前。我取出相机,拍了几张,觉得可以下山了,可雨菡还想上到“矮马扔包处。”她是想多看看雪山和冰川吧,是不是对自己登顶没有信心呢?矮马拉练的滑铁卢之地,我是不想去了,于是开始拖雨菡的后腿,也就在这时,矮马已经到他的伤心地吊唁了一番,边打着电话边下山了。雨菡终于同意跟着下山,此时离那个扔包处大概也就只有三、五十米的高程,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基本贯彻了领导的意图。
五点多钟,阳光还照在湖面上,远远地看去,可以看到曹队他们还在湖边坐着,另一些队员,不知是茶不好,还是肚里撑着,正沿着湖的左侧(湖在右手)绕到湖的上头,彩色的冲锋衣,在灰褐的山坡下显得格外的耀眼。
一个茶博士和一个被令从老板娘身边消失没了茶客身份的人于是就那样坐在湖的这一头,看着蓝天,看着雪山,看着眼前的高山湖,看着对面以湖煮茶的品茶人。
(11)
上车伊始,我就成了替罪羊。
“破帽子,今天我们FB到江孜,你要负百分之九十九的责任!”
“我——我——又犯错误啦?”我赶紧自我鄙视,可一时就是找不到原因。
“因为你带的路粮实在太少,所以我们才不得不到江孜去饭饭。”
六个人中,我带了一壶水一袋鱼干,其他五个人带了五壶水。尽管原来的计划是回大本营午饭,但我既然带了路粮就不应该只带这么少,按逍遥公子的说法,半包鱼干还没塞满他的牙缝,反倒把他的饥饿感给激发了。他之所以走不动,和第一天的表现判若两人,就是因为吃了我的半包鱼干。
我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沿307省道拉练的缘由,完全是因为昨天晚上逍遥公子和鲁郎夜奔了一回,今早起来就四下放风,把一路的景色吹得天花乱坠。结果曹队心念一动,令马主任带着八个人雪线拉练,自己则带了六个人逛马路来了。
马主任他们雪线拉练是应该的,因为自他第一天崩溃后,虽然一直在努力,架势做得很足,可实际爬的高度不够。雨菡服了高原康,血氧改善得不错,正需要拉练来进行实际验证。笑笑、鲁郎昨天刚从拉萨返回,饶剑峰也是昨天刚到营地,参加拉练理所当然。剩下的阿波、子茵、山竹属于补课和自觉行为。
分兵两路后,压马路这一支就只剩了习习、裤爱自由、逍遥公子和老船长,逸民已经在早上下撤,而我被默许在队伍中混个名额。
大本营在307省道的114公里处,我们沿江孜的方向前进,沿路卡鲁峰和宁金康桑峰不断变换着角度出现在我们面前。走到每个里程碑前,我都随手拍一张照片,三公里过后,逍遥公子已经落在后头。再往前面不远有一个高大的牌子,公路在牌子前拐向右侧的山口。我们想快点走到牌子的下面看个究竟,一个牵着狗的老人就慢慢和我们拉近了距离。老人的狗是彻底地走不动了,凄惨地在老人的拖拽下往前挪。我们很奇怪,裤爱自由就上前想老人问个究竟,老人却不懂汉话,双方连说带比划了半天,都没闹明白对方的意思。自由想拍张照片,被老人拒绝了。
大牌子在307省道的118公里处,是日喀则地区的旅游景点图,这里也同时是浪卡子和江孜的分界点。老人牵着狗从牌子旁的岔路下了河沟,没走多远那狗就躺下了,看着让人心里不是个味。我们在牌子旁坐了,一边等着逍遥公子,一边各自想着心事。我拿出剩下的鱼干,一人分了一块。
一辆班车从身后开了过来, “班车!”我朝裤爱自由喊道。从到了大本营的第三天起,吃光了狗粮,裤爱自由就不再用狗叫应答了,但开始唠叨对洗澡的渴望,于是每次见到班车我仍旧向裤爱自由喊叫。从裤爱自由的眼神里,我相信他听见喊声就会浑身发痒。几个人呆呆地,看着班车向浪卡子方向开去。
“我们去江孜吧?”有人提议。“去饭饭!”立刻有人附和。
“五分钟之内如果有车来,我们就去?”我说。
不出五分钟,果真就有一辆班车驶近,大家眼巴巴地盯着曹队。“拦住问问。”话音刚落,大家就向车招呼。车停了,还没等曹队上车问个明白,大家已经耐不住性子,一听到司机同意搭载我们,大家也不等曹队拿定主意,就稀里哗啦地上了车。车开了,一问才知道这里离江孜还有百来公里,还要跑两个小时。大家面面相睽,觉得这车是不是坐反了?浪卡子不过就在东边25公里呀。
车过了让我们引颈相望的卡若拉雪山口,过了有着独特纹理的山脉,等到了江孜,已经过了两点。就近找了一家“红太阳”餐馆坐定,菜不便宜,但味道还不错,尤其是猪蹄炖蚕豆,有几分我小时最喜欢吃的那种炖猪蹄味道。在营地饿了三天,终于饱餐一顿,那感觉真好。
“红太阳”的对面有一家小店挂着“包子馒头大饼”的招牌,习习见了,向船长借了十元钱,从那里提回一兜的大饼馒头。那大饼馒头没和别人见过面,就再也没了下落。
从饭店出来,逍遥公子的表情开始忐忑不安,他出门身上就一文钱都没带,一路上曹队威胁他,要把他卖在江孜。这他不能不防,这里的人似乎对胖子比较感兴趣,因为“红太阳”的那两个服务员就老瞅着他看。除了紫黑一点以外,他的脸已经和习习同样圆润了。
(12)
学习使用技术装备,是在下雪的那一天上午,也就是我们江孜FB的前一天。练习地点是在采石场旁边的山坡上,两条路绳从坡上拉下来供大家练习。十来个队员挂在绳上,象两串蚂蚱,不停地上下蹦跶。
下降器的用法比上升器稍微麻烦些,因为套索后要摘下下降器重新挂扣。在启孜峰,丹曾曾教过我们标准的用法,按照那种方法,套好索摘下下降器后是可以防止下降器无意掉落了。但在这里,我们被教以更加简单的使用方式,下降器套索后无需摘取下来重新挂扣。看来,下降器的无意掉落是件非常忌讳的事,必须把可能性降到零。
技术装备练习的时间不长,三上三下就结束了。回到营地,见到笑笑和鲁郎重返大本营,同来的还有饶剑峰,那是曹队相识十几年的铁杆。按照曹队的说法,饶剑峰是有点标新立异的,果然,刚到营地就见他脱得只剩排汗衣裤在外头打转,让人不由赞叹他真是不愧上过珠峰的。可第二天,他又满世界地找板兰根,让人有点不是跌眼镜,而是跌风镜。
午饭后,我习惯地坐在餐厅门外的遮阳处望着远处的公路。曹队见了,忍不住问,“你是怎么了,成天就这么呆坐在这里?”我说,“我很好啊,不是在发呆嘛。”曹队说,“你知道不知道教练们是怎么问我的?他们说‘那个穿黑衣服的究竟行不行啊,怎么成天就呆坐在活动室门口?’你叫我怎么回答,是不是让我告诉他们你一上高原就是这副模样?”
在深圳,我成天像个火海里的消防队员。只有在拉萨,只有在高原这里,我才能幸福地在太阳下发呆。可我没法跟曹队解释发呆的幸福,说了恐怕会被拉到武警总院去。
“打起精神,去朝着教练和协作们笑一笑,改变一下你给人的印象!”扔下这句话,她进了帐篷。
我拾了碗筷,松了松骨头,把帽子摘了,好让大家看清我是谁。向着卡鲁河走去,经过教练帐篷的时候,突然用了周星驰的腔调,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或许是那笑声太突然,太做作,在帐篷外晒着太阳的教练和协作们全都愣着神看着我。我目不斜视地到河里洗了碗,返回的路上,重新在脸上挤满了笑容。可教练协作们的反应是古怪的,那古怪让我忽然就惊醒了:我原就是仅次于野狼的丑,况且从拉萨出来我就再没洗过脸刮过胡子。
笑意忽然就瓷在了一定已经不成摸样的脸上。
(13)
傍晚小普布他们修路回来,带回一个不好的消息。山上冰裂缝非常多,带去的路绳不够,需要回拉萨购买。
预定五月四日登顶的日期将要推迟。
登顶日期的推迟,让大家有些不安和懈怠,五一已经请了八天假,如果还要续假那我就可能最终放弃。原本第二天是做进山的准备,而结果变成了江孜FB。可拉练的八人还是卓有成效的,还在“红太阳”吃饭的时候,领导就面有喜色不叠声地表扬,“矮马他们今天拉练得不错,全体人员都在四个小时内到达雪线!”
早一天,马主任的几个下属,我不知道其中是否叫“钱包”的,专程坐着同样是鬼子的4500来大本营看望他们的主任,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应该是大大地激励了马主任自立典范的决心,让他终于找到了副领队的感觉。
江孜有一个白居寺,饭后曹队领着我们就直奔那里。五十元的门票不是小数,曹队挨个的问,“有没不想进去的?你进不进去?”逍遥公子、老船长和我大概对寺庙都没有太多认识,个个象木头人,呆呆地点着头,“哦,哦,”地应着,跟着大家进了庙门。
在第一个佛殿,自由刚拿起相机,一个喇嘛就上来收钱了十元钱。在第二个主殿堂,我看见两个老人正虔诚地往佛座前的长明灯里添酥油,心里感动,就不由地端起了相机,但光线实在太暗,我很无奈地由放下相机。但一只手在旁边立刻就撕下一张纸片递到我面前。“照相交钱!”喇嘛说。
“我还没照呢!”我说。“照了!”喇嘛说。
出家人为了几个钱也如此妄语,真让我鄙视。我知道没有什么好分辩的,不再吭声给了他十元。“还要十元!”喇嘛说。收足了钱,还不忘丢下一句,“随便照!”
这就是“白居”寺的出家人?
以前我就听人说过拍佛像是不好的不要去拍,长久以来也就恪守着这个说法。可这天,在出主殿门的时候,我却回转了身去,朝着那尊贴金的佛像重重地按下了快门。有感言是:那些年,我向每个佛堂里的留影者索钱,不是为了敛财,而是为你重镀金身。
是谁为你上了金身?
白居寺辉煌的外表已经让我失望,在白塔门口再度遭遇索要照相费后,我愤慨地退了出来,和逍遥公子两人坐在外面看人来人往。他们提着酥油,拿着香火,虔诚地穿行于各个殿堂之间。
一座庙宇千年的辉煌和兴旺,并不是佛法的灵圣,而是芸芸众生将他们一世的真诚都凝集在这些庙宇里。
从江孜往回返路过宁金康桑的时候,天色已是黄昏。天变了,雪山上翻滚着浓云。望着那雪山,曹队若有所思地说,“下一次来登宁金康桑。”
她是属于雪山和海子的,或许她真不该是曹莉,而应是桑珠卓玛。
下篇
飞得最高的鹰靠的不是翅膀而是信念
(14)
我是背着三袋方便面进山的。那是康师傅的面霸拉面,上汤排骨风味。
谢天谢地,预期的登顶日期只推后了一天。进山前一天的准备并没有太费事,因为该考虑的领导和教练都替我们考虑好了,而领导没考虑到的方便面问题,我在深圳就考虑周全了。
大本营北边的山坡上,有一座已经垮塌的旧楼,在收拾好了进山行装的那个下午,我终于抽了空,朝着那楼的遗址爬去。在整个一面陡峭的碎石坡下,有一块相对平坦的凸出地,高出公路约三、四十米,旧楼就建在这里。
旧楼的规模适中,倚坡而建。东西长有三十米,南北宽有七、八米。主楼在西侧,象个碉楼,最大的一个房间就在这里,大约四米见方。房间的下面居然还有一个暗室,洞口在台阶下显露出来。主楼东面是一个长廊,大概是围圈牛羊的地方,最东边有几间小室,或许是“长工”们居住的地方。楼的东西两边有两个小高台,不知是煨桑烟的地方还是另有用途。
站在碉楼上俯望,一群鸦鹊正沿着卡鲁雄曲河低低地盘旋。我没有看见公路,没有看见营地,只见蹒跚的牛羊,只听清幽的风铃。我感到一种百年前的孤独。
一辆马拉的大车出现在公路上,车头插着两面小旗。一位藏民在车前向着江孜的方向磕着长头缓慢地前行。就象藏歌所唱的:黑色的大地我用身体量过,平坦的草原我象读经书一样掀过。我远远地望着,默默地随着脚步数了一下:每十一步匍匐礼佛一次。假定每公里匍匐100次,一天行20公里,那么每天要磕头2000次,那需要一种怎样的虔诚和意志!
厨房门外,一个协作忽然跑了起来,他飞步跳过卡鲁雄曲河,越上公路,到了礼佛者的身边,把一包东西交给了对方。是一袋糌粑,是一块酥油;是一包食盐,是一方砖茶吧?
不论是什么,都是对虔诚和意志的致敬。
进山前夜,大家睡得很早,半个月亮早也早就出现天上。教练协作帐篷里忽然传出的歌声,让整个营地为之震奋,那是欢快的歌声,带着自信和渴望。
九点过后出发。协作们背着硕大的包先行。看着他们,心里满是内疚。我们并不真正具有登雪山的技能,不过是向往雪山,在某些方面或算是“成功”的一族,可以将攀登中的艰难让他们为我们承担。
心将目标定在了C1,先前让自己担心的路途竟变得轻而易举。十二点半不到,就已经站在了雪线边上。休息,午餐,换装备。最重要的技术装备应该是高山靴和冰爪,鞋的大小合适,冰爪是进口全新的,端详着冰爪,心里悄悄与哈巴做了一下比较,百感交集。安全带是旧的,上升器的绳子长短并不合适,估计用不上,也没有认真检查一下,结果就象了《平原游击队》里的小战士,没走多远安全带就吊在了膝盖附近,让人看到似乎我一路都在不停地提裤子。
上到雪线后是一片冰川地貌,由于气候转暖,冰川在不停地融化。雪水在冰川中汇成溪流,冰裂缝随处可见。在危险处,修路时已经立了路旗,拉了路绳。队伍走得很散,但天气很好,前后的队员在视线内均清晰可辨。冰爪踩在冰面上非常塌实,很快,我和前后队之间都拉开了距离,后面只跟着雨菡。短歇时,我尽量记住前面队员行走的大致方向,并小心地确定着眼前行进的路线。一个我认为是有经验的协作,或前或后地一直跟在我们的近旁,遇到危险的地方,就在前面为我们引路。坡不陡,唯一的麻烦就是得不断地提“裤子”。
阿旺从我们的旁边经过,正是比较松软的冰面,那阿旺忽然就来了兴致,只见他突然发力,左脚外八,右脚直前踢,刷刷刷地飞步直上。我看得呆了,那不正是帖子上说的一只脚法式步,一只脚德式步的走法吗?那混合步伐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而我一下也就明白了,行行出状元,藏校(队)的教练和队员们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只是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我们无法知晓罢了。
四点半,没有什么感觉,我们就到达了C1营地,雨菡血氧和状态都不错。在营地见了小普布和开村教练,都伸了拇指说我们今天走得不错。于是我又知道,如果能走得没感觉,那就是走得不错。上山前曹队就担心雨菡在C1晚上是否会有什么状况,到了C1指定我们的帐篷和她的帐篷挨着,又安排开村教练在同一个帐篷。
雨菡到了C1就让她休息,我依旧穿着冰爪,在附近转。我的相机没有带上来,雨菡的卡片机有点问题,快门常按不下去,于是就用手机拍了一些附近的景色。这些照片也算是这部手机在洗衣机里淹毙前为我拍的最有价值的照片了。
晚餐是开村教练为我们做的,我吃方便面雨菡吃米线,开村教练自己吃肉干和糌粑。我在面碗中放了一包半的方便面,80度的温水冲下去,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味道,我边吃边说:“好吃,这方便面好吃!”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话引得曹队没了胃口,工夫不大,就听她喊:“卷毛珠,你的腊肉还有没有,给我吃点!”雨菡一个哆嗦,看着我低声问:“曹队要吃腊肉,给她吧?”我说:“还有多少?”雨菡晃了晃手中的小塑料盒说,“只有一点了。”我略一想,说:“不给她,就说吃完了。”雨菡没吭声,她不会撒谎。我急了,低声斥到,“曹队的胃口好得很,汤匙都能吃下去,你呢?你登顶说不定就靠这点腊肉呢!”雨菡还在犹豫,我就教她说:“你就说,‘曹队,腊肉快吃完了’。”我把“快”字念得很轻,并且“腊肉快”三个字连得很紧,听着象是“腊肉块”。
雨菡果然就照着说了一回,但声音听上去有些不自然,曹队还喊,“卷毛珠,腊肉呢?”雨菡再说一回:“腊肉快吃完了。”
曹队终于不再喊腊肉了,是不是也吃开了方便面,她没跟我们说。回到深圳一起喝酒饭饭的时候,她说了发生在帐篷里的故事:她和习习争大饼来着。三个大饼习习已经吃掉了两个,剩下的一个曹队也已经吃了半个,可又被习习抓了往嘴里塞,她急忙抓住习习嘴边的半截大饼争夺起来。看着习习誓死相争的模样,她大喝了一声,“拜托,你已经胖得有三层下巴了!”习习挨了当头一棒,这才让出了半个大饼。
一起听讲的180说,“应该往饼子上吐唾沫。”曹队说,“我已经咬了一圈,并且朝上面呸呸呸了,可她什么都不在乎。”
习习没有来参加饭饭,或许她正忙着重塑一个下巴。
(15)
在C1吃完了晚饭,开村教练就为我们烧开水。从大本营出发到现在,我喝了不到500毫升水,口渴得很。我不停地喝水,喝光了壶里带上来的水,接着喝开村教练刚灌入壶的水,开村教练一直烧了五锅水,才算是灌满了三个壶和我的肚皮。幸亏我这天晚上喝足了水,否则第二天的冲顶问题就大了。
我们睡得很早,但我午夜就醒了。离出发还有两个小时,我只能看着帐篷顶打发时间。曹队曾吩咐夜里要注意雨菡的情况,可开村教练睡得很香,我想喊又怕吵醒他,因为睡前开村说过他们要提前出发修路。好不容易挨到一点,我终于还是喊了雨菡测血氧。雨菡翻个身开口就说,“血氧67。”我就纳闷她是不是说胡话,因为我已经醒了半天,可就没感到她也醒了。
开村教练起来烧了一锅水,就忙着要出发,让我自己泡点咖啡吃点饼干。我说我能行,让他赶紧出发。他又吩咐说一会有协作来帮我们穿冰爪。
我冲了两袋咖啡,将分下来的十来块早餐饼干与雨菡分吃了,穿好高山靴就出了帐篷。已经过了两点,没有任何集合出发的通知,但已经有人跟着修路的教练协作出发了,点点头灯蜿蜒成曲线,慢慢向着雪坡上蠕动。曹队在催促着大家,我不知道开村教练说的协作是哪位,心里也开始有些着急。终于来了一个小伙子,给雨菡穿戴整齐,接着给我穿安全带,我让他给我扎紧点,免得又象昨天一样老往下掉。
大家不吭不响,三三俩俩地开始追随着前面如星光般的灯光。我站在帐篷外,见曹队还没走,很想问问要不要集合,又恐怕会被她斥为笨到S。反正她说过,前面肯定有开路的,后面肯定有收尾的,于是和着雨菡两人开始往上爬。
这是2009年5月5日凌晨2点35分。说实话,向来晚上我是极少外出的,因为平衡感不太好。更何况半夜三更在冰雪上行走,那感觉真叫一个陌生。最近的灯光也在五六十米开外,并且距离还在拉大。因为冰裂缝太多,我走得很小心,况且我也不知道路在哪里,只是朝着朦胧的大方向跟着感觉走。
有人超过我,喊着顺着路走。我不知道他是谁,也没好意思问“路”在哪里。等到开始上第一个大坡,感觉和前面灯光的距离相对比较稳定的时候,我的后面只有一簇大约四五盏的灯光。我这才意识到我在队尾。好在雨菡一直紧紧地跟着,状态很不错,让我的心里放心了一些。
从出发起,时间的意识就模糊了。应该是走了莫约一个小时,我的胃忽然开始间歇地象火燎般地疼,不论是翻出一口气或做吞咽,都疼痛难忍。难道吃坏了?我有点紧张。早上我和雨菡吃得是同样的东西,问了雨菡,她啥事没有。难道是吹了风?出发以后因为冷,我用围脖捂着口,但一走得气短了,我就把围脖扯下,如此多次反复。难道是因此造成胃抽风?我不知道。
我没有带什么胃药,只能忍着,胃痛后来一直持续了好几天。
前面的一盏灯光慢慢游离得近了,使我产生了追上他的念头。我开始加了点速度,但不断跨越冰裂缝,不断重新辨认前队走过的路线使我始终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我看着那个有些摇晃的身影,心想这人是谁呢?
三条宽宽的裂缝呈“工”字形横在眼前,路绳就正在那道竖裂缝的一侧。我看了看裂缝,觉得不太好过,决定停下等后面的协作。果然,不久就见后队中一盏灯光在快速接近。到跟前一看,竟是小普布教练,不由心里大喜。普布打量了一会裂缝,从左侧向前跳出一步,把我和雨菡接应过去,接着再横跳到右侧的冰面上,再次接应了我俩,第三跳总算是过了这个冰裂缝区。
也就在这时,前面的灯光停滞了,那人显然也在等待。等我们到了跟前一看,原来是逍遥公子。
逍遥公子也找不到路了。这时已经到了第一个大坡的顶上,冰坡上没有什么积雪,说是路,其实就是前人走过时冰爪在冰面上刨起的冰屑和留下的细短划痕。冰硬时或大家行走路线分散时,痕迹就不明显。小普布象猎人一样在冰面上搜寻了一会,接着一个右回转,绕过一条冰裂缝,一个左转接一个大弧度的右转,等走出了这个S形,我发现我们已经来到了一个巨大的雪塬上,一长串灯光远远地在前面闪动,距离在二百米外。
普布的步子很快,很有力度,刷刷刷一气走四十步,然后作一个停顿。逍遥公子不甘示弱,四十步也跟着一气呵成。我没有这个能力,得将普布一次走的距离分成四节来走,等普布停下来等的时候,我还在走第三节,由于尽量地紧跟,我走得有些辛苦,后面的雨菡应该更辛苦,但她一直在努力坚持,并没有要求普布走得慢一点。
到了雪塬的中间,逍遥公子要求歇一下。驻足看看前面的队伍,已经在上第二个大坡,队员头上的灯光和星光混淆在一起,让人以为灯光是星光,山路如天梯。
(16)
我忽然想要更改开篇的第一句话了,应该是腿把心肺带到了顶峰吧?
我不认同在5-6千米的高度行走等于在低海拔负重20公斤的说法,因为我背着包(包里还有方便面啊)并没感到什么肩酸腿累。雪山攀登中或许心肺功能比腿力更重要:我走十来步就要喘几口气调整呼吸,腿有劲却无法走快。
当然这只是我的感觉。上姜桑拉姆前我并没有好好地拉练,丛林是有跑步队的,先是跑湖后是跑山,一直人气兴旺。姜桑拉姆的队员们是被要求坚持跑步练习的,练习的刻苦可以用阿波作例子,他练到后来一跑就是万米,而且到了欲罢不能的上瘾地步。
我不会跑步。三个月前的一天我想试跑一下,结果跑了一公里就崴了脚后跟瘸了三天。小号乘机极力贬低跑步的作用,于是我开始故伎重演绑沙袋。出发前一周摘了沙袋,直到了拉萨还两脚发飘,走路总感到要摔倒。
我告诉你绑沙袋还真管用。在雪线上穿了高山靴冰爪捆了安全带笨得象个熊,但依旧能在冰雪地里轻松地迈开步子。小号贬低跑步的作用我是赞同的,可在过去的一年里我没有好好地练过游泳。原本的一类水域已成了三类,海水时常有如鱼塘。没有替代跑步的练习,于是在山上我走不出逍遥公子潇洒的四十步。
可我依旧一直跟着逍遥公子,逍遥公子一直跟着小普布。开始上第二个大坡了,前面的一个队员开始长休息,他面对着下方,我们以他的头灯作为指引往上爬。等走近了才发现这是饶剑峰,于是我知道他是有意在休息时用头灯为我们指路,于是也衷心地敬佩起他的经验和自觉的互助行为。
这一个并不陡但很长的坡,每次以为马上要翻上去的时候就会发现上面还有一段。天快要亮了,星星在夜幕中悄然隐退,天色显得更加黑暗也更加寒冷。等终于到了坡顶,雨菡说她累了。冲顶前她就反复鼓励自己要坚持再坚持,她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坚持到了六千一百米。她不愿意休息,于是小普布要过了雨菡的包背在自己身上(小普布后来是背着三个包上顶的),跟在雨菡的后面走。
坡顶上是一个略微低凹的沟,一串灯光停滞在前头,右侧的高坡上,有修路的灯光在闪动。正走着的时候,忽然就发现在黑暗中逍遥公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了前面。而走在最后的山竹和子茵,也离得远了。
我没有感觉地走着,不知道此时聚集在坡下等着修路的队员正在凄惨的得瑟中。习习的羽绒服是南方过冬的用品,此时已经根本不管用,凌晨的寒冷将她冻得活蹦乱跳。曹队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让习习抱着自己将胳膊放在腋下取暖,用她米其林羽绒衣下瘦弱的肢体,温暖着习习让她苍凉的下巴恢复了血色。
曹队的羽绒服是红色的,冲锋裤也是红色的。原本能有鹤立鸡群的效果,但谁知道其他女队员竟然也是清一色的红色冲锋裤,于是艰难时刻,她就得用肢体庇护这些没经验的“小家伙。”
因为裤子颜色的问题,曹队一直叨叨不止,并称之为“撞色”,我想起那道小吃“撞奶”,知道这回她的灵感又是来自于吃。多吃而能有文化,就是饮食文化了。
上坡的路修好了,前面聚集的灯光开始散开向右侧的山坡上移动,在最初微弱的晨光下,坡上的人影已经隐约可见。
我接近了第三个大坡的起点。逍遥公子的身影忽然又在我跟前冒了出来。“我要下撤了!”他突然地对我冒了一句。“什么?”我瞪着他,象是活见了鬼。“我不上了,不跟姜桑拉姆玩了。”我已经熟悉了他的用语,我什么都没说,我知道他决定了。
一个准备带逍遥公子下撤的协作下来了,我拉住了他问,“顶峰在哪里,还有多高?”协作举着手,不确定地指着,“大概三百米,”他说。“是高度吗?”我问,他却不能肯定。我们已经走了五个小时,我相信上升的高度肯定够五百米,可眼前的大坡至少有百米高。我知道C1的高度是5800米,于是忽然地有一种疑问,我们的目标怕不是六千五百米的卡鲁II峰吧?
逍遥公子要撤了,我看着他,看看眼前的第三个大坡,忽然也冒了一句:“×××,我真想和你一起下撤!”
此时,在黎明的寒冷中,一抹暖色的橘红,象是希望的光,静静地点亮了周围的山峰。
(17)
回到拉萨以后,逍遥公子给我们讲了他下撤的过程:他的保温壶是让协作背着的,当时逍遥公子就一再对协作说,“你离我的距离不要超过五步。”但没等逍遥公子留意,那协作就跑得远了,于是着了急的公子开始猛追协作。最终追上了协作的公子很有成就感,他要回水壶狂喝了一通,立即就宣布了下撤的决定。
逍遥公子是唯一正确地理解并坚决地执行曹队在进山前会议上反复叮咛的体力三三分配的队员。在山上用了几天防晒指数SPF为70的防晒霜,下山时变化也最大的逍遥公子,在拉萨说这一节的时候,紫红色脸上的表情是平静的。“我不后悔,”他一再地这样说。只不过在山上扔掉了部分装备的他,一回到深圳又提起买高山装备的事了。
最能够理解逍遥公子的是他的朋友南方,此时正在深圳忙着和砖头打着赌。砖头赌公子能登顶,而南方坚定地赌他不会登顶,逍遥公子的朋友贏了整箱的啤酒。
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想起曾经流行的那句话:理解万岁。
而我是忽悠了逍遥公子。我刚说完那句话,就在晨光里拽着路绳开始上第三个大坡了。
这是最陡的一个坡,我的前面是笑笑。雪很深,她走得很吃力,时不时就见她失去重心,而她就干脆就势坐在地上稍做休息。我叫她用上升器,她说前几天练习器械的时候她没参加,不会用(后来曹队说,系绳子的冰锥是刚打进去的,没有经过一夜的冷冻,承受的拉力不足,是不建议大家用上升器的)。站在半坡上,在清晨里,不论向那个方向看景色都很美,我耐心地等。上升器的绳子至少短了二十公分,推两次只能上三步,我慢慢地上。雪很松软,冰镐轻轻一戳就整根没进雪里,不小心用的劲大了,人就会往前栽个跟头。
我不知道上这个坡用了多少时间,感觉仿佛是二十分钟,实际可能是一个小时。上到坡顶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一条长长的横切保护绳已经拉好,大家象一串蚂蚱,一个挨一个地坐在地上。大家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我已经没有丝毫的印象,只有那条斜坡上横切的路绳和雪地里深长的脚印,只有横切前面雪坡上在初升阳光下教练们金灿灿的背影,深留在记忆之中。
横切走起来并不轻松,因为斜坡还是很陡,因为雪很深很松软。前几天营地下雪粒子的时候,山里是下了大雪的。正走着,一个协作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问我是否还有墨镜。我是有一个很酷的备用墨镜的,我看着没戴雪镜的协作,心想他是把墨镜支援了其他队员吧?我取出墨镜交给他,就在他转身的时候,或许是逍遥公子的下撤影响了我,我忽然对协作说,“这墨镜送给你了。”
在休息时重新调整了顺序,现在走在第五个的雨菡已经很累,步子有些迈不开了,可她看到前面一歪一倒的老船长走得比似乎她还慢还吃力,她心里一乐,原来大家都走得很辛苦,她一下又找回了信心和力量。
我的前面是阿波,我看他走得也很吃力,可就是追不上他。除了胃烧得难受,我已经没有了感觉,步子不快,人也没感到累,但自我估计“心肺”能力消耗了三分之二。这一天下来一直到回到大本营,我喝了不足300毫升的水,吃了一口矮马分发的超难吃的“能量棒”(后来发现上面没有生产日期),一口硬帮帮的花生酥,三个超浓奶糖和几片西瓜霜。而回到大本营的时候我却很意外地感觉到体力还有三分之一,还能往雪线上下一个来回。
最后一个三十米的坡。坡很陡,但没有路绳,显然是用完了。行进路线是斜切而上的,所以路线看上去似乎不陡,但只要侧向稍一失稳,人就会落到二百米的坡下。
在这里,为了上还是不上,我犹豫了一分钟,也许是三分钟。两个协作在坡的两处实施接应保护,我看着阿波慢慢地爬了上去。我决定上。我知道这是最后一博,身子突然就变得轻巧了起来。我很快地上了前半截,过了陡窄的路段,坡顶就在眼前,我见到教练们立在那里,曹队立在那里,其他几个队员也在那里。我想一气上去,却发现心高不如腿快,喘着的我不得不将这十来米再分成三次走完。
我终于和大家一道站在了姜桑拉姆的顶峰,没有激动,没有欢呼,心绪平静得犹如左手湖,甚至带着点闷闷不乐。
这是2009年5月5日的上午九点半。
(18)
西藏和北京有两小时的时差,九点半正是当地的七点半,是阳光最富变幻和魅力的时刻。我坐在背包上,身后倚着一个刚立起来的金属爬梯,面对东北极目向前远望。
六千六百米的卡鲁主峰就屹立在前面,峰顶柔缓的曲线象一个躺着的问号在问,你为什么来到了这里?
山下的茫然已然清澈透亮,我就是为了这一个高度,为了这一个视角而来的。晶莹剔透的冰川累积起自然万千年来的力量,咫尺蓝天的雪山展现着天地风光雷电的变幻。我贪婪地汲取天地间的力量,在变幻的风云中放飞着我的梦想。
我要飞得更高,我要心与海天同样宽广。
一生中有这样刻骨的经历,一生中有这样灿烂的记忆,人生无悔。
后记
在无垠的天地之间,我望尽的是人生
(19)
我不是第一个登顶的,可我告诉你,我绝对是最后一个下来的。三周了,我的心还在姜桑拉姆,还在登顶的途中。
每一个队员都有一个独特版本的登顶故事,我无法告诉你所有的故事,但我可以告诉你最独特的故事,雨菡的故事。那是心与天高的范例。几乎没有人看好她能登顶,我也同样担心她再往上会是什么情况。出发前我说,如果难受就说,该撤的时候就撤。可她在登顶的一路上,怎么难都没有吭声。哈巴的退却让我能明白二峰、三峰和启孜峰给她留下的深刻遗憾与痛苦,也能明白哈巴成功给她的鼓舞。
下山回望夜里翻越过的大雪坡,令人失魂,曹队说,“如果白天冲顶,能上去的只有一个,就是雨菡。”我相信她是登顶队员中最具感慨的一个,尽管她不善表达。她让我把作业尽量写完整,我相信她是想从中再一次地唤回曾经的一切细节。
称得上可歌可泣的,是子茵的故事。在早年曹队的一次千米山总结中,子茵被称为“技术最好的队员”。子茵应该还不仅是技术好,她的高山靴磨脚,一路上让她受尽困苦,越走到后来越疼痛难忍,但她始终坚持着。她坚持到了登顶,幸福的感觉因为所承受的痛苦而放大了一百倍。她的兴奋溢于言表。在顶峰她群发了一大堆充满万千感慨的短信,我相信那是09年最煽情的美文,只可惜我没有收到。
可我们事实上并未真正登顶姜桑拉姆。顶峰还在我们的身后,距离大约有六七十米,尽管和我们到达的位置之间只是一个缓坡,没多少高差,但一道十米宽的深沟横断了通往顶峰的企图。01年第一届西藏登山大会时,这里大概只是一个宽裂缝,我们的向导千心万苦地携带了一个金属爬梯上来,以为可以借此跨越裂缝,但裂缝已经成为无法逾越的深沟。
姜桑拉姆登顶的概念或将从此改写。
藏校的向导们是诚实的,签署过无数登顶登高证书的张明兴是精明的,我们的登顶证书上承认了6325米的姜桑拉姆顶峰高度,却有意或无意地缺少了“登顶”的字样。
登顶的意义不在登顶,而在你心灵的感受。仅仅缺少了这一步,我们的视野我们的震撼就缺少了一半。如果我们可以跨过这道鸿沟,我们将能获得360°的视野,四下里广袤的雪塬无疑将会给人全新的震撼与感动。这或就是上过雪山的人难以停下步伐,不惜千辛万苦乃至生命换得一步所蕴含的意义。
一步之高下,天地与心的宽广可差千里。
是在山顶,是在大家欢乐地合影喧嚣的时候,呆坐一边的我,痛苦地知道这勾心摄魂的震撼无法割舍。
高山靴令你不得不走尽人生的高度。如果你的心飞得更高,你就将痛苦一生。
(20)
没有道别,没有再见,没有亲吻一下脚下的姜桑拉姆,我们就那样地下撤了。
下撤是做负功,不费劲还越跑越快。就那样没心没肺地离远了姜桑拉姆。
一脚深一脚浅地过了长长的横切,回到了大陡坡。上来的时候感到还不算太陡的这个坡,从上面望下去似乎又陡了几分,但终还是不及启孜峰的那个大坡陡。我心里念叨着,下降器啊下降器,有了你就可以象蜘蛛人一样潇洒溜一遭。挂好下降器就开始快速下降,却发现并不象我想的那样顺溜。上来的时候没有留意,下降的时候我注意到路绳是由四段连成的,如果每段绳的有效长是四十米(路绳每根长该是五十米),整个坡长就有一百五十米,坡按60°计,这个大陡坡的高度确实超过百米。换跨过一段路绳,我的两只胳膊就开始发酸,我很吃惊,我一向相信胳膊比腿力要强,谁想这一年没好好游泳锻炼竟菜成这样,掉架得令我大为自我鄙视。我甩了甩胳膊,放慢了速度,好一阵才下到坡底。
我发誓下次不但腿上要绑沙袋,胳膊上也要绑沙袋。我估计这样写是吹牛,因为我不知道胳膊上该如何绑沙袋,只知道曹队已经放了话让我们别再上雪山了。
我也说过不再上雪山了,但我也是可以当甫志高的。
走在长坡上的时候,我的前面是阿波,不知是我追上了阿波,还是阿波追上了我,但应该是阿波追上的我,因为我想到了那个“工”字形的裂缝,想跟着猛人过,就几次叫停企图在雪塬上奔跑万米的阿波别跑得快了。我只能快走,我不会跑,他一跑我就望尘莫及了。上到C1时跟着我和雨菡的那位协作正和开村教练在长坡下休息,见我们下来了就和我们一路走。我很高兴,虽然我不得不走得更快。我想喝水,却胃疼得咽不下去,只能抿一小口润润嗓子。
白天的裂缝没有了夜里看上去的狰狞面目。我学着开村教练的样子,跟着他跳,三跳两跳跳过了“工”字裂缝。我长舒了口气,可以看到营地在最后一个大坡下,象几个橙色的甲壳虫。回头望望,后面的队员还在远处。
开始悠然地下最后一个大坡,十二点钟整回到了C1。阳光正好,身心松弛下来的我突然地犯起困来。我是从来不午休的,这一天的中午却横在5800米的高山帐篷里迷糊了一刻钟——也许只是五分钟?
所有的队员都下来了,雨菡说她走不动了,想在C1呆一晚,山竹和子茵也希望在C1留一个晚上。但曹队坚持要求全体下撤到大本营。我对雨菡说,现在还早,绝对应该下撤到大本营,否则万一明天变天的话麻烦就大了。可我感到她也实在是累了,就对曹队说,我们走不快了,能否安排个协作跟着下撤?曹队猛批到,协作们要携带的东西太多了,不可能再分散跟随各人。我不再吭声,我不相信大家都能跑的比我快。
两点钟过后,由开村教练领路,带我们集体下撤。裤爱自由跟着开村教练,我跟着裤爱自由,这个顺序一直保持到雪线。没人要求休息,没人叫喊,大家全都莫不做声排着队不停地走着。只用了一个半小时,我们就走完了上山三个半小时走过的路程回到了雪线。脱去高山靴,重新换上登山鞋的感觉真好,整个人一下子变得轻松无比。
但这一段快速下山,让原本已经很累的雨菡雪上遭霜。于是我跟着雨菡从雪线慢慢下撤。艰难的路段已经过去,她也突然失去了刚才的坚韧,开始不断地喊累,不断地要求休息,不断地喝水。
我开始激励她的信心:“你可是千涯凌云的资深队员啊!”“连姜桑拉姆都窜上去了,却在这里赖着说走不动,真让俺BS你!”
我的壶几乎还是满的,包里有特色的吃的东西只比她多一包方便面。我可以给她泡面吃,可她对方便面也深痛恶绝。她曾以为我是曹队的粉丝,可她连对方便面的态度都和曹队一样,她才有希望是曹队的粉丝。
我喜欢方便面,我居然带着它登顶了。我充其量只是曹队的方便面。
(21)
我们最终走得还不算太慢,五点一刻左右回到了左手湖。再一次在湖边坐下,望着平静的湖水,望着洁白无语的姜桑拉姆。
“或许这是最后一次坐在左手湖边望着姜桑拉姆了,”我对雨菡说。一缕伤感于是涌起在心头。人生的每一次错过都无法弥补,值得欣慰的是这一次我没有错过,姜桑拉姆已经定格为我永久的记忆。
望着那条登山大道,我忽然地有了再上雪线的冲动,那时我相信我能。
我不是在模仿广告的言辞。
六点钟的时候,一路走走停停的我们回到了大本营,雨菡回帐篷休息去了,可我却带着失落重新呆坐在餐厅的帐篷里。四十五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姜桑拉姆之行就这么结束了?对姜桑拉姆的感觉和心情还散落在路上,散落在峰顶,甚至撒落在大本营,我费力地想一点点拾回他们,却发现那很难很难。
我们的大师傅在我们回来前已经为我们做好了肉丝面条,可大家都没有胃口。如果那是豆腐西红柿面条,我或会吃上一大碗。藏校的向导们决定为我们举办庆功宴,大师傅亲自向曹队征求意见,“大家想吃些什么?”定了吃火锅,立刻发车去浪卡子采购。尽管做好火锅已经很晚了,尽管大部分队员已经休息没有参加,但晚宴的火锅依旧留存在我的印象中。令我吃惊的是那两排摆放好的可乐,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甜饮正合我的胃口。胃里顶着,又怕凉着,我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地在嘴里含得有些温度了再下咽,我最终喝掉了一听可乐,那是喝到的最美味的可乐。火锅里有肉,火腿肠,豆腐干,蘑菇,莴笋和豆芽,我先挑素的,再挑荤的,反正有半数队员没来,我可以没素质地慢慢在锅里翻搅。
夜来临了。等待明天接我们回拉萨的大巴上,正放着《不见不散》。
我游荡在营地的周围,没有忘记最后一次光顾我们的二号茅房。留在坑里的S是跟我上过姜桑拉姆的,我毫不知耻地为它们也写上一笔。
深蓝的夜幕上,并不圆满的月亮格外明亮,我忽然地就起了念头,用手机拍了一张天空。尽管除了那轮明月,一切都是黑糊不清的,可我依然保留了这张照片。
我是为了要记住这个晚上,记住这一天,记住姜桑拉姆和有关姜桑拉姆的一切。
月色下的姜桑拉姆显得格外的冷峻,望着清月和冷山,我的心恍若一下沉进了左手湖。世间与人间的一切,何须分明得清澈见底?
夜沉月清,包纳了天地间的一切。

——————
端午回福州,终于能沉下心来写了一天,完成了最后的五千字。写完了这篇二万八千字的作业,解开了姜峰附着我心魂的魔咒,我终于下山了。七该是姜桑拉姆队的幸运数字,作业写了三七二十一段,不是刻意,而是自然。
姜桑拉姆的队友和姜桑拉姆将一起留藏在心中。

2009年5月9日至5月29日于大亚湾/福州
2009年5月30日至5月31日修订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6-1 7:38:51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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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09-5-11 05:03:24 |只看该作者
以下是引用保温瓶在2009-5-10 19:22:53的发言:
是心将躯体引领上了顶峰。
常人上雪山自然没有那种激奋,尽管报名的时候我很干脆,但决心却是一点一滴逐步坚定的,而犹豫则一直藏在心里,那是不为他人所知道的。

深深的同感!!!
期待美文。。。。
笑看风起云卷 冷对过眼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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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椅
发表于 2009-5-11 16:50:31 |只看该作者
以下是引用子茵在2009-5-10 21:03:24的发言:
深深的同感!!!
期待美文。。。。
期待美文。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5-11 8:52:11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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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09-5-11 17:10:16 |只看该作者
期待!
在纯净的天空下歌唱,在自己的音乐中舞蹈.... 没事, 就往丛林的水桶里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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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扎
发表于 2009-5-12 03:12:08 |只看该作者
雪山,我还从未亲近过你,那将是怎样的感受?你写我先看,下次我亲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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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板
发表于 2009-5-12 04:19:23 |只看该作者
看來這次帽子回來沒有低反嘛!?
有梦,才有追求。
有追求,才有动力。
有动力,才能活出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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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席
发表于 2009-5-12 16:55:02 |只看该作者
呵呵。。。
俺叫老更,更年期的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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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垫
发表于 2009-5-12 17:13:33 |只看该作者
帽子又完成了一次心理的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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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凳
发表于 2009-5-12 19:38:04 |只看该作者
文化银就是不同,看了犹如场景再现!期待下一集。
轰隆隆我走了,
正如我轰隆隆地来,
挥一挥衣袖,
带走所有的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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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12 21:38:56 |只看该作者
很多情景再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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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13 02:24:46 |只看该作者
严重祝贺丛林的山友们,登顶成功!此次登山大会,我上了启孜峰,也是大队伍中唯一一名深圳山友,在山上,忽然感觉到孤独,有点后悔没跟你们一起上姜桑拉姆, 人多热闹些!
.....孤山之中的一片叶子..... 链接地址:http://blog.sina.com.cn/gushanyi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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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13 05:31:33 |只看该作者
被破帽子写进文章里,那是需要有相当的承受能力,和思想准备,管你俊男还是靓女,全都信心受挫或无地自容,这就是文化人的威力。没事总见破帽子坐在那不出声,装出一副没文化的样子,其实早已经满脑子跑火车,正琢磨着编排谁呢。帽子已经两上六千米了,不知是否还会继续,记得启子峰回来后,一次吃饭聊天,帽子说幕士塔格已是心中的理想。希望自己到帽子的年龄,也有能力同帽子一样得瑟。祝贺帽子及各位山友登顶成功!1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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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14 00:43:56 |只看该作者
以下是引用保温瓶在2009-5-10 19:22:53的发言:
(记2009年4-5月丛林姜桑拉姆峰攀登活动)
是心将躯体引领上了顶峰。
在顶峰,雨菡展开了丛林为姜桑拉姆峰制作的队旗。队旗却失了手,慢慢地、飘逸地沿着姜桑拉姆峰与卡鲁II峰之间的冰墙向下滑落,象一抹炽热的火,象一颗高高燃烧着的心。
心与天高。高过6325米的姜桑拉姆。
(1)
“破帽子,你为什么还不回拉萨?”
面对着曹队再次毫无理由的发问,我只是不吭一声地斜看着她。
“你以为你这个样子就是沉下了心?”她带着一丝嘲笑。
我以为我是沉下了心。
一上大本营,曹队就讲过她的心得,说到了雪山,她的心就会象一面湖,沉得很深。她说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沉,而我想起的是齐秦的那首歌《一面湖水》。
小时候喜欢江河湖,是因为那时候没见过海。现在我喜欢海。海其实也是可以沉静的,尽管不常见。
大本营建在4800米,在307省道114公里处。六顶大帐篷,呈L型布置:南边最好的两顶,分别住着我们丛林十四名男女队员。拐角上的一顶用作餐厅,西侧的二顶住着向导和协作,另一顶则用作厨房。
在帐篷拱卫的中心,竖立着两根旗杆,猎猎地飘扬着国旗、西藏登山大会的会旗,丛林的队旗和马主任的福田登协会旗。
曹队尊称矮马为马主任,马主任则总是回敬她为老板娘。
这拨队员里,有超过半数的人是我所不熟悉,马主任就是一个。他属于一惊一乍的怪异类型,只要不外出,必定是在床上躺着的,一本社会工作者的读物总是放在一旁,却总是不见他读过,能把这种书带上雪山的,不是半呆,就是半痴。这种事物都还摆脱不下,跑到雪山上来做什么?
在庆功会的留言条上,才知道他跑到这里来,是出于某种“初恋”。不能不定义马主任为异人,而我只是常人。
常人上雪山自然没有那种激奋,尽管报名的时候我很干脆,但决心却是一点一滴逐步坚定的,而犹豫则一直藏在心里,那是不为他人所知道的。
原本以为有四天的假期就可以成行,不想却需要八天的假,请的假一直到出发的那天才批下来,更比旁人多了许多的煎熬。
上雪山原本不易,但曹队并不体谅。“以后你就别来雪山了。”除了问我为什么还不退回拉萨外,曹队对我说的多的就是这句话了。
“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每次我只在心里这样回答她,嘴上可从来什么也不说。从2005年五十岁起,每年我上一次高原,尽管前年的三峰我放弃了,去年的哈巴我退缩了,但今年我依旧来了。还来是基于三点,以为不会给他人找麻烦,自信还有跟上的体力,再就是自己也认为这是最后一次上雪山了。
最后一次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所以,曹队的两句话中原本就有一句是废话,不过因为在高海拔上,她自己也意识不到罢了。
姜桑拉姆大本营离拉萨不足200公里,四小时的车程。4月28号来的那天恰逢第九届西藏春季登山大会开幕,开幕会就在西藏登山学校内举行,校内驻扎的武警在头一天已经将草坪切割整齐,而旗帜鲜花与阳光,就在28号那天将学校装扮得绚丽辉煌了。
会上的表演和讲话,我注意得不多,但珠峰博物馆在那天是开放的。对于8843米,我只能仰视,而我在博物馆中所关注的,也只是一些枝节细末:为珠峰火炬传递修路的队伍有十一位成员:队长:边巴扎西,开尊(我想就是这次带领我们的开村教练吧?);队员:扎西平措,其米,拉巴,丹曾,其美扎西,多吉次仁,小丹曾,巴桑塔曲,次培。上回带我们上启孜峰的旦曾也在其中。当5月8号珠峰火炬手们在电视上大放光彩的时候,这些修路队员已经在7号登顶成功了。
修路的也是真英雄。而当年与我们同去启孜的那些协作们,现在已经成了骨干,听说早些天已经去了珠峰。
会后的队伍分成了两路,大队山友去了启孜,尼玛次仁校长是总指挥;而我们去了姜桑拉姆,小普布顿珠领着我们。随队的教练有边巴,开村和拉巴。曹队说,06年和我们去启孜的旦曾在藏队还排不上号,但我却在珠峰修路的名单中同时发现了旦曾和这次姜桑拉姆峰的三位教练。是同姓名吗,我不知道。
(2)
这是我第二次到拉萨,适应的情况比第一次好。启孜峰的第一次,我在拉萨呆到第三天才适应过来,而在嘠洛寺和5400米营地,我的头疼和没胃口症状持续了多日。这一次,不论在拉萨还是大本营,我的适应时间都只有一天。
但在这个大本营,我们一住就是一周,漫长的一周。尽管挑剔的逍遥公子对大本营的饮食很满意,但我却没有什么胃口,以此我反推其实逍遥公子也算不得什么美食家。对4800米高度上做成的肉食我全都不喜欢,而对一口青菜的愿望却不容易得到满足。于是早上就只喝稀饭,中午晚上就以菜汤做主菜,边喝边不断地吆喝,“喝汤千万记得多放醋啊!”
醋能开胃,开了胃却常是饿着,于是只好幻想着拉萨。
到拉萨的第二天就有了胃口,午饭是在大昭寺西边的刚吉饭店吃的。曹队、酷爱自由、雨菡和我在那里坐了大半天,两壶酥油茶灌下后开始吃午饭,饭是藏式的,从糌粑,牦牛肉到人参果。酷爱自由的胃口很好,对点的每道菜都不吝啬赞誉之词,脸上充溢着人间天上的幸福表情。
拉萨的德吉路上毗连着一串的食铺,在拉萨的两个晚餐都是在那里解决的,风风火火地打了车过去,不过是为了吃一碗面条或喝一碗粥,有派头却是没有什么素质。就连登顶成功后的第一回聚餐也是在德吉路,逍遥公子大呼小叫地要着葱油饼,纳闷的我一直到最后才猜想到,原来是他买单啊,差点就用一堆大饼把我们全都打发了。这就算饕餮的美食家啊?
大本营的餐厅却是简陋:两张长桌和清一色的十几个马扎。高原的风很狂烈,帐篷总是在吱吱扭扭的呻吟中晃动着。
对于高原我们在逐步地适应,但伙食的分量却在不适宜地递减。第一天的稀饭是用五十公分口径的不锈钢桶抬上来的,我们连一半都没有喝掉,而到了最后两天,上桌的稀饭只有一小盆,不足每人一碗,去得晚了就只能干敲着饭盆念佛。
饶剑峰是不敲饭盆的,没有稀饭了就去厨房挖糌粑,用开水调成糊糊。见了糊糊我也眼馋了,也去厨房要来一杓糌粑,用酥油茶和了捏成糌粑条,一气吃了四、五条,把那顿早餐变成了最惬意的一餐。
早餐的小菜还算是丰盛的,但我只吃花生米和萝卜干。萝卜干是子茵带来的,压满了一大个的广口瓶。萝卜干炒得极辣,我怀疑里面有五分之一是朝天椒,但味道很正点,大家一边呛得咳嗽连天,一边异口同声地推认它为营地第一美味。
其实,我是藏有私房食品的,相信大家也都一样掖着或窝着私房美食。私藏的重量级食品是六包排骨方便面霸,可我一直没敢把它们亮出来,怕会让曹队见了呕吐晕倒。那年出发去启孜的时候,曹队曾说起她对方便面的深痛恶绝,我当时还不解地自夸说,如果在雪线上,我是可以连续几天吃方便面的!曹队听了,作一副呕吐的模样说,恭喜你,可以登顶了!
那回我是登顶了,而从顶峰下到5400米的营地,我第一个行动就是拿了一包排骨方便面找到厨师罗布,说我要吃方便面。
只有方便面吧,不论八十度还是一百度的热水冲下去,都能保持着相同的味道。美味的排骨方便面,我怎能不带上它登顶呢?
对于我,营地的午餐和晚餐是没有什么可称道的,一餐又一餐,我只是吃一些素菜和菜汤,却怀着崇敬的心情,看着大家大杓地盛满半熟的牛肉、羊肉或是猪肉,美滋滋地装进肚里。这样地饿了十来天,等回到深圳的时候,我很高兴地发现裤腰松了,肚腩不见了,体重减到了130斤,回到了七、八年前我所满意的那个分量。
当然也有反例。队员中的习习应该算是个淑女闺秀的,可到了营地却成天露着一副饿不欲生的模样。不是在餐厅里东寻西找,就是泡在厨房里,一张嘴巴从早到晚吧唧个不停。看着她早餐吃掉三个玉米饼,就有人赶紧抓起剩下的饼子,在她的脸前比划着,判断着是否同样大,是否同样圆。
我就诚惶诚恐地想,同样是雪山队员,人和人之间的胃口差别为什么就那么大呢?“吃不穷穿不穷”这句老话还正确吗?想着就见那只采石场的小黄狗呼地穿过餐桌底下,叼起半个澄黄的圆脸忽地就钻出了帐篷。
酷爱自由的胃口在营地依旧保持得很好。长桌上与调味品和小菜放在一起的一条硬饼干一开始就受到了他的亲睐。从第一顿的早餐起,他就开始在饭后啃这饼干,曹队戏称地问,“你怎么一早就在啃狗粮啊?”。酷爱自由就叼着“狗粮”开始“汪!汪!”地叫。善存片不在,轮到他的幽默大放异彩。
(3)
我一直以为“何如”是习习MM。
“何如”的标识出现在多个背包上。一方粉色的纸,写了名字、血型和手机号,用压胶细细地封了,扎在背包带上。
在刚吉饭店,第一次见曹队的包上挂了的那粉色的标识牌,心里还暗自好笑:都到拉萨了,还不取下来么?要是相亲,何不妨把芳龄也添加上去?
其实一到拉萨我们就给发了名单的。那是在晚上,我的昏眼看着名单泛着黄。
“怎么是黄色的名单?”我说。“你还不眼花嘛,”曹队说。
“是看着黄啊!”
“说了你眼还不花嘛!”于是我才知道真的是黄名单。黄名单我看不清,直接就折了装进皮夹,于是依旧以为何如就是习习。
但何如却是矮马。用粉纸为自己做标识的男人一定不让人省心,在刚吉饭店躲清闲的曹队接到矮马的短信人就差点跳了起来。
“简直是乱弹琴么!”一口酥油茶没能压住她的激动:“让他们去纳木错是为了适应,这个S矮马却领着大家负重登山!这下好,把自己整发烧了吧!”
发了烧的矮马小分队全体溃退,从纳木错急急撤回到了拉萨。
晚上的进山会议,主题之一就是对矮马副领队的经验教训进行总结。
“你们的目的是适应!而体能的准备应该在深圳就已经完成了!”曹队在矮马行为的棺材上敲进了这样一颗钉。
川陕的矮马是以耐力见长的。这头徒有外表的矮马裹着冲锋衣,一幅蔫塌塌的样子,会后就开始尊称曹队为“老板娘,”而曹队也礼尚往来地回称他为“马主任”。
矮马其实未必就这么弱不禁风。在营地他睡在帐篷把门的一侧,面对着斗大的门洞,他挺了一个星期,衣冠齐整面清目秀地下了山。
在帐篷另一侧把门的是老船长。一星期后他如来时的那样,分不清胡子眉毛一脸拉楂地下了山。把老船长刮到丛林来的那天不知道起的是哪路的风,一见他的大胡子我就想起加勒比海盗,尽管他的形似也就那么几分,张口一说一笑就露出直率的内心。
刚来的老船长是又说又笑的,但他说笑话的本事并不高强,一个笑话没有引起多诺米效应后,他就不再说了。他带了部音乐播放机,吱吱哇哇地从奶油小生的无病呻吟曲一下能跳到高亢的样榜戏,问他怎么收罗了这么些的大杂烩,他就说那播放机是他进山前拐用了他人的。他于是不再怎么摆弄那台播放机,而时常学着矮马窝在门口打瞌睡。一脸的胡子随着呼噜象麦浪一样地涌动着。
晚饭后的时光时而是要用来组织学习的,藏校为我们大家准备了两本初级教程:高山病防治和雪山攀登环保。曹队指定雨菡为大家大段地宣读教程,因为她的血氧最低,曹队希望她的每一个发声都有助于刺激中枢神经,提高她的血氧。吃撑了的雨菡只好带着痛苦的表情,一页接一页地照本宣科,直到她忍不住喊着说,“再念我就要高反了!”曹队才将希望的目光转向马主任。
在没有安排学习的日子里,大家喜欢在餐厅里玩“干瞪眼”。作为“老船长”这样的角居然也不会出千,输了只能“嘿嘿”地干笑着。曹队于是笑道,“连善存片也知道把一张九藏在屁股底下的啊,等过了两把凑成个串一甩就赢了!”
开头那天输赢是计点的,子茵那天大赢了几把,最后的倍数按2048来翻倍,子茵兴奋地象是中了头彩,血氧象裤腿里的跳蚤上蹦下跳,最后将每点的值从一元下调到一厘,才使她的心肺恢复正常。
到了又一晚,输了是要钻桌子的。逍遥公子总是赢家,他涨着紫茄子般的脸,很用心地督促着钻桌子的工作。于是老船长钻了我钻,我钻了鲁郎钻。钻着那电动机就呼啦一声泄了气,整个营地于是一下子黑暗起来。抓了一手好牌的逍遥公子只好独自在黑夜里干瞪眼。
到了对干瞪眼也失去了兴趣,大家就仨仨俩俩地结伴散步,散步最早是由逍遥公子和鲁郎发动的,他俩一见如故,恨没有早三辈子前就认识,白天聊不够,夜里两人就搬到餐厅里住,聊到半夜还不过瘾,就裹了羽绒服,披着星光沿着307省道一直向江孜县方向夜行。第二天他们向大家大肆渲染沿途的美景,最终导致次日徒步小分队FB失足,不慎滑落到江孜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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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14 01:14:28 |只看该作者
期待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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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孤山一叶在2009-5-12 18:24:46的发言:
严重祝贺丛林的山友们,登顶成功!
此次登山大会,我上了启孜峰,也是大队伍中唯一一名深圳山友,在山上,忽然感觉到孤独,
有点后悔没跟你们一起上姜桑拉姆, 人多热闹些!
是我在广州机场偶遇的帅哥吗?
笑看风起云卷 冷对过眼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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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18 16:59:27 |只看该作者
更新了,慢慢看,就不引用了
原始照片:http://photo.163.com/photos/huange19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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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18 19:32:45 |只看该作者
跟着去了一回
快乐,是一种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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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18 22:05:19 |只看该作者
文章如人,恍若回到姜桑拉姆



感悟自然,放飞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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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18 22:16:53 |只看该作者

第一次的大本营的拉练
感悟自然,放飞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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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20 01:46:23 |只看该作者

天高云淡(记09年4-5月姜桑拉姆雪山之行)

爱 象翅膀 也柔软 也坚强 心 无法抵挡 向  更高处飞翔
撞 色
有神奇的力量指引我的方向。
这种事情在我的生活中经常发生。
我从每次经历中得到成长。
成长是安全的。
我相信宇宙。我有胆量。我是独立的。
嗡嘛呢叭咪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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