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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马霞和我们同行--唐锡阳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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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7-23 03:59:2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马霞和我们同行
       从生命的延续、生物的进化和社会的发展来看,生和死的意义都是重要的,积极的,有价值的。生和死,都是生命世界中相互联系的网结,是物质、能量和精神的转化形式,因此也是种群强化、生物进化和社会进步的阶梯。假如这个世界上只有生,没有死,那就如同这个世界上只有死,没有生一样,都是生命、进化和发展的终结。所以我联想到大马哈鱼的死,它们不避千辛万苦,万里长游,天敌拦截,精疲力竭,最后粉身碎骨,把一切献给了“生”,所以它们成了生物世界中最顽强、最旺盛、最壮观的一种生命现象。推而广之,一个森林顶极群落的形成,一个高等动物的诞生,一个人类社会的成熟,无不都是无数“生”和“死”的奉献。
    云南之举有人不理解。邻居一位老大妈指着鼻子质问我:“马霞病这么重,你怎么能远走呢?”
    他们不理解,这正是我们向命运挑战的一种姿态。如果没有这个严峻的现实,我们可能还没有这种紧迫感和拼搏感。这个现实是指我们两人目前的处境,又何尝不是大自然的处境。现在地球得了癌症,而病源在人,这也是许多人还没有看到的一个现实。正是这两个癌症,才激发了我们这种义无反顾的行动。
                           一个普通读者的来信
   《环球绿色行》出版以后,差不多每天都有读者来信,来电话或者来访。这本来是件偶然的事,1995年11月25日收到昆明的读者熊建华来信,说他的好朋友奚志农借给他一本《环球绿色行》,读了以后非常喜欢,他还要买一本,留给他的孩子读(其实他的孩子才两岁半)。接着他谈到奚志农最近为一件事焦虑奔波,希望我能帮助他。即滇西北的德钦县为了解决财政上的困难,决定在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的南侧,砍伐一百平方公里的原始森林,而林中还生活着200多只滇金丝猴。奚志农往县、州、省四处奔走,希望能制止这场破坏。地方说:“我们工资都发不出了。谁想制止,谁给钱。”上面感到棘手,只好听之任之。专修的公路已逼近林区,开春就要动手商业性采伐了。
    这个信息震动了我,这可不是一个小问题,我在欧洲走了七八个国家,除了在白俄罗斯以外,连一平方公里的原始森林都没见过,我们一开口就要砍伐一百平方公里,而且这里是世界罕见的低纬度高海拔的暗针叶林。珍稀动、植物的种类非常丰富,滇金丝猴更有其特殊的珍稀价值。幸亏这位细心的读者还写下了奚志农的电话,我当即拨了这个号码。奚志农完全没料想会接到这么一个既陌生又非常熟悉的远方电话,十分激动地说:“唐老师,我从十多年前开始,就读您的文章和书……”我要珍惜长途电话费,只好打断他的话:“别的以后再说,德钦县的问题看来云南解决不了,我建议你给宋健同志写信。”小奚连连说:“太好了,太好了,唐老师,我写不好,您能帮我修改吗?”“可以。你把信以及所有材料都寄来。”我痛快答应了。因为我知道中央领导同志的文件堆积如山,信如果写得一般,到不了领导同志手里就被秘书处理了。?
    奚志农大概是当天晚上就把信写好了,第二天连同其他材料快递到北京。 我可没有那么快,但也没有偷懒,细心阅读小奚寄来的昆明动物所龙勇诚等的科学报告《滇金丝猴现状及其保护对策研究》、《云南林业》杂志的“白马雪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专页”七篇文章以及查阅其他书刊资料,在计算机前整整工作了三天。不懂汉语的马霞在一旁说:“你是写信还是写书?写那么长,宋健有时间看吗?”我说:“才一千多字。”信中确实倾注了我们的思想和感情,其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一百平方公里的原始自然林和一类保护动物滇金丝猴,这不是一个小事呀。人啊人啊,难道就如此残忍,如此自私,如此短视。这片原始森林和林中的滇金丝猴已经生存千百万年了,千百万年没有毁坏,为什么一定要毁坏在我们的手里。我这不是责备德钦县的政府和人民,这是全人类的责任。要解决经济困窘,要脱贫致富,光靠他们自己是有困难,确实需要地、省、中央甚至国际社会的援助,以及长江下游经济发达地区的帮助和支援。这个援助,也不一定是给钱。只要我们态度积极,办事认真,办法和政策还是会有的。我不相信只有‘木头财政’死路一条,吃完这片林子,就剩下一个保护区了,是不是又要吃这个保护区?吃完这个保护区,还吃什么呢?难道我们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吃祖宗饭,造子孙孽’?既不讲天理良心,也不顾子孙后代,什么仁义道德、生态伦理,全不要了。我想谁也无法对这种心态承担责任,但谁也不能寻找借口逃避责任。在这严峻的现实面前,或者当机立断,或者遗憾千秋。”
    信反馈到昆明,奚志农又和昆明动物所、云南大学的动物专家和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有关人员讨论、核实、修改,12月8日才定稿,连同昆明动物所龙勇诚等的科学报告《滇金丝猴现状及其保护对策研究》以及滇金丝猴的图片,快递给宋健同志。
宋健同志在11日看到的当天就批了。批示中深有感触地说:“云南省林业厅奚志农同志的信大概是出于无奈而发出的最后呼喊。”他要求林业部处理这个问题。林业部很重视,立即组建工作组,赴云南进行调查。
    当时没料到宋健同志会如此重视和快速地处理这个问题,我希望能引起更多人的关注,所以又把这封信打印了一份,寄给了全国政协委员、民间环保组织“自然之友”会长梁从诫先生,因为我也是“自然之友”的会员。梁先生很重视这个问题,当即把它改写成一个题为《“自然之友”支持奚志农同志保护滇西北原始森林》的材料,印发给有关会员,并通过全国政协反映到政府部门。刘济民副秘书长、姜春云副总理、国家环保局解振华局长、云南省和志强省长等十多位负责同志先后作了重要批示。由于政府各级领导的重视,才使得这个问题的解决有了可靠的基础。?
    科学界也表现了积极态度,许多科学工作者积极参加了有关活动,中国兽类学会灵长类领导小组为此写了专题报道,登载在1996年第一期《灵长类研究通讯》上。?
    舆论界的“自然之友”看到这个材料以后,也积极行动起来。《人民日报》、《中国日报》、《中国科技报》、《中国青年报》、《中国环境报》、《中国林业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北京电视台、北京人民广播电台等相继报道了这个问题。“东芝动物乐园”电视节目主持人王刚,还情绪激昂地朗读了刊载在《中国林业报》上奚志农的来信,引起了屏幕内外无数观众的关注,纷纷给电视台打电话和写信。据悉德钦县有关领导得知北京对这个问题的关注(全县转播了中央电台“午间半小时”的有关节目),也表示理解和欢迎,甚至说如果能够帮助解决经济发展问题,他们愿意把准备砍伐的施坝林区也划归保护区。
                       ?大学生积极行动起来
    中国新闻学院、北京林业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中央民族大学等校一些学生环保社团,闻讯也行动起来,组成了“拯救滇金丝猴小组”。他们在北京林业大学集会,会上先请动物学家全国强先生报告了金丝猴的状况。他说我国有三种金丝猴,即川金丝猴、黔金丝猴和滇金丝猴,均为中国所特产。特别是黔金丝猴和滇金丝猴,分布地区极为狭小,数量也极少。这是世界级的自然遗产,不能不加倍保护。国内外动物学界人士秋天还在南宁开了一个灵长类国际会议,他们根据会议的精神,正在给政府起草一个如何保护中国猿猴的建议。
    会议接着要我讲话。我没有谈金丝猴的问题,而是作了一个题为《人应该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的报告。我说:“人应当站在什么位置上?说来也简单, 人是大自然创造的,而且是个比较年轻的生物,最长也不过几百万年。人类最有智慧,最有能量,但终究是自然界中的一员。自然界是个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的整体。人在自然界中,有其应有的位置,应该发挥应有的作用。但是,现在是有点过分了,过分到依强仗势,唯我独尊,恣意妄为,不顾一切。说得不客气一点,是越来越跋扈,越来越贪婪,越来越短视。”我列举了大量的事实:动物濒危,森林锐减,环境污染,自然灾害和化学疾病频繁,也包括这片原始森林和滇金丝猴的命运。怎样才能挣脱这种困境呢?我想关键是要正确认识大自然和自己,把位置摆正。而帮助我们摆正位置的理论基础就是生态学。我们是生活在大自然之中,而不是凌驾其上;我们对大自然不能采取掠夺的态度,而必须与大自然和谐相处,并在这个基础上重新调整好人类自己的观念和生活。正视当前大量生产、大量消耗、大量浪费的病变现实,摆脱物质富裕而精神贫乏的困惑,提倡追求一种精神自在、不受物役、天人共泰的潇洒生活。这是一个新的、非同寻常、不容易做到的课题,但必须努力去做。这就是我们现在所提倡的生态伦理、生态道德和生态文明。而且应该从我做起,从身边做起,从现在做起。?
    报告结束,从热烈的掌声中可以感到,同学们接受了我的观点。?
    接着是观看刚从中央电视台借来的,由奚志农亲自拍摄的滇金丝猴的录像。许多人是第一次看到在海拔三、四千米以上的原始森林,第一次看到活跃在自然生态中的滇金丝猴,第一次看到调查滇金丝猴的科学工作者过着卧冰踏雪的艰苦生活,感到既兴奋,又沉重。一位学生激动地说:“我是学生物的,毕业后如果有这样的地方需要我,我会毫不犹豫地前去。”还有些同学准备筹集旅费,亲自到这个地方去访问,看能为当地老百姓治愚治穷做点什么。各校代表先后上台发言之后,同学们又点燃了200枝蜡烛,为滇金丝猴的命运祈祷。这些暗淡的、细小的、近似绿色的火,开始在年轻人的心里燃烧,可以预计的将来,它会变成可以燎原的物质力量。?
                         “自然之友”集会
    “自然之友”在北京轻工业学院举行了一次集会,探讨如何保护这片原始森林和滇金丝猴的问题。?
    会上发言十分激烈,当场我也表示了自己的看法:“宋健同志批了和林业部派工作组,不等于问题的解决。我们在北京见过德钦县和迪庆州的领导,下面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路都修了,生米煮成了熟饭,德钦县确实穷,又是少数民族地区,
各种借口和阻力必然很多。工作组如果没有很大决心,没有很大力量,很可能是走过场,不了了之。我认为工作组必须旗帜鲜明地解决两个问题:森林必须保护,不允许讨价还价;当地群众的生活问题必须解决,解决的办法不一定是给钱,但要下很大的力量,恐怕一个林业部不行,还需要有关部委参加,甚至国际的援助。如果真解决了,闯出了一条把自然保护和改善当地群众生活结合起来的道路。这就是一个突破口,不仅解决了德钦的问题,也解决了类似地区的问题。”刚从法国回来的动物研究所张树义博士说:“过去是自然之友谈自然之友,科学家研究生态科学,政府喊环保是国策,应该把这些力量集合起来,西方的经验是,群众(特别是当地的群众)、科学家和政府三结合,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新闻界有好几位都谈到,这样的问题不应当回避,应当加强舆论宣传的力度,让各方面都来关注和解决问题,对大家也是一次生动的环保教育。?
    会长梁从诫先生说:“我们舆论要特别注意帮助当地政府和群众理解,这不是拆他们的台,而是为他们创造一个解决问题的契机。我们也应该办点实事,譬如组织专家到当地调查、论证,以寻求适合当地条件的社会经济发展途径。”?
会上还有科研单位和企业界人士表示,如果当地需要和可能,他们可以帮助上项目。会上也有熟悉奚志农的人介绍了他的情况,说他热爱自然,热爱动物,参加过中央电视台野生动物的拍摄工作,现在又长期深入在原始森林,经常和野外科学工作者接触,所以他有识有胆,无私无畏。但也有人提到:“我们不仅要保护林子和猴子,恐怕还要保护奚志农。我们认为奚志农做了件大好事,是英雄,而他所在单位有的人却认为他捅了娄子,犯了错误。他现在的处境比滇金丝猴好不了多少。”有人幽默地补充了一句:“我们不仅要保护猴子,还要保护奚志农。”?
                        一个念头油然而生?
    我为什么要组织一个大学生绿色营到云南去??
    这个念头是怎么产生的?现在真说不清了,脑子是个非常复杂的东西。我只能说以下因素促使我产生了这个念头:?
    ——奚志农在长途电话中一再对我说,他和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非常欢迎我亲自去云南德钦。这地方我没去过,当前又是一个环保的焦点,我真想去。?
    ——也是《环球绿色行》帮我结识的桂林朋友张佩华,举办了一个“徐霞客俱乐部”,头一年他们组织了中英青年合作考察川西的活动,邀请我参观了海螺沟、泸定、康定等地方。英国出钱,中国出力,我觉得这种青年的活动方式很有意义。
    ——要追溯再远一点,我在《环球绿色行》的前言中给年轻的朋友写了一段话,就流露了这样的念头:“这本书只能算是带了一段路,以后的路要由你们自己去走。我相信你们之中,会出现伟大的旅行家、探险家、科学家和自然保护的先锋,会出现中国的缪尔、罗斯福和斯科特。”?
    ——当时,我又面临一个现实问题。我和马霞认识已经十四年了。我们的结合,有点传奇,一个普通的中国人和一个普通的美国人,文化背景不同,生活经历不同,性格不同,语言不同,几乎没有什么共同之处,是大自然偶然把我们拉扯在一起,再经过长期地磨合、滋润、培育和塑造,使我们终于成为幸福的一对。我爱她,她爱我,爱我的女儿、女婿和外孙。我们有共同的追求、共同的著作、共同的读者和朋友。国务委员、中国环境保护委员会主任宋健同志读了我们写作的《环球绿色行》以后,写来一封含意深刻的信,其中还特别提到我们的结合:“异国同道,结成伴侣,宇宙之缘也。”?
  正当这种温馨的感觉愈来愈浓郁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不测风云。她病了,得了食道癌,而且已经扩散。我思想上一度相当混乱,马霞是个好人,是我最爱的人,也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人,没想到命运总是这么艰难地折磨我。政治的,生活的,事业的以及生离死别的坎坷,我都经历过,所以我在《环球绿色行》中写道:“大自然也好,人生也好,有时候山青水秀,有时候荆棘遍野;有时候春光明媚,有时候山风满楼;有时候风平浪静,有时候惊涛骇浪;有时候明快欢乐,有时候严峻深沉。不论是云山万里,还是坎坷一世,都是学问。大自然是一本书,人生也是一本书,不问境遇如何,道路如何,前景如何,只要认真地读,总是‘开卷有益’。”?
    现在,我的人生中又翻开了新的一页,非常困难的一页,我要继续认真地读下去。经过许多昼夜的思索,我的思路是:在不抱幻想的情况下积极治疗,给她最精心的照顾和最多的温暖。即使在临终的日子里,也要创造一种安祥、通达、诗情画意和富有哲理的氛围,陪她走完生命的旅程。后来这个想法又深化了一步——在她的鼓励和支持下,到云南去。?
    癌症,没能阻拦我们,反而激发了我们。是癌症逼迫我们,要珍惜生命,要珍惜时间,要黄昏赶路,要发挥能量,著书立说已经不够了,与其坐而论道,何如言传身带。马霞非常赞同我的想法,非常热衷于这个行动,作为赞助,她立即拿出一万元。后来她还多次对我说:“如果不够,我还可以多出。”?
                                  雪山的召唤
    马霞是个非常沉着的人,非常坚定的人,气质非常高大而又自视非常卑小的人。原来我只是从生活上和工作上来观察她。她放弃纽约高文化高水平的生活,把余生全部贡献给了中国,她的工作又好又快,编辑部的同事说她的工作量能顶三个专家。不论到哪儿,她都能和大家打成一片,从不摆外国专家的架子,按时上班,给大家打开水,有时候还打扫厕所。外文出版社曾评选她为先进工作者。按照专家待遇,每两年有一次提供路费的探亲假。除了写作《环球绿色行》的需要,她陪我回过一次美国以外,十多年没有享受过一次探亲假。她穿的是中国早已过时的衣服,吃的是馒头和火烧,骑的是飞鸽牌自行车,戴的是上海产的机械手表。这些年来在中国遇到不愉快的事也不少,从敲诈外国人到天安门事件,但她从来不发牢骚。别的专家来中国一年两年,回去就可以写一本关于中国的书,她说:“在中国的时间越长,这书越写不出来。”可见,她对中国的认识和情感是深沉的。当西方亲友来访的时候,她热情地介绍中国的情况,但从来不以“中国通”自居,从来不发表高谈阔论,她像尊重美国一样地尊重中国。?
    现在,从生命的最后考验中我进一步认识了她。发现她有病,是1995年11月初。开始是吞咽困难,食量日减,有时还发生呕吐。我怀疑是食道癌,在协和医科大学读博士的外甥女红梅也认为是,但她拒绝去医院检查。因为她信仰的科学基督教的最大特点是不信医药。为此我想尽了一切办法,找女儿、红梅、在京的中外朋友甚至还给她哥哥写信。她很固执,说她不能用两个办法,意思是只相信上帝,不相信医生。我不能伤害她的宗教感情。祈求上帝是她唯一的希望,也是她面对残酷疾病的唯一精神支柱。我们干扰她的思想看来是应该的,但是是有害的。所以我宁愿自己吞噬这个苦果——就好比看着自己最亲爱的人从悬崖跳下去而不能伸手拉她一把。
    在这种困难面前,我们更需要理解,我要理解她,也需要她理解我。但我们存在着语言上沟通的困难,仅仅是行为,尚不能传递更深沉的信息。有一天,邹德孜来了。她是国际关系学院英语系教授,英语非常好;十四年前我们第一次在西双版纳见面的时候,就是她当的翻译,所以我们开玩笑说,她是我们的媒人。?
    她来的目的,我们反复商量过,就是如何动员马霞去医院检查。结果她丝毫不动摇。?我理解她,不得不失望地表示同意。同时也请邹德孜翻译我想了很久的一席话,
主要有三点:?
    第一,我是爱你的。因为你是好人,你给了我生平最大的帮助,而且你净化了我的心灵。在认识你之前,我被各种非人的生活所困惑,所折磨,所扭曲,找不着人生的定向,是你帮助我,要爱大自然,要爱人,要积极面对人生,要真诚,要实事求是。这些都不是你说的,但你以自己的行动告诉我应当这么做。?
  第二,我们不仅要共幸福,还要共患难。共幸福是幸福,共患难也是幸福。因此你不应该拒绝我的关心和照顾。我问你晚饭想吃什么?你说吃什么都行。听到这样的回答我很不高兴。你吃东西已经很困难了,难道还不能告诉我你想吃点什么吗??
  第三,想谈点我对死的看法,我们都年近七十,可以不避讳了。小时候,我对死怀有一种神秘、恐惧、不敢想的思想。那时候封建迷信得厉害,外婆家本来要把一个表妹许配给我,因为我“算八字”只能活19岁,就罢了。让她和长沙一家名叫彭三和笔铺的少老板结了婚。没想到这位少老板患肺结核,把病传给她,再加上封建婆婆的虐待,她十九岁就死了。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还来不及产生爱情。后来看到她的结婚照片,才知道她是那么恬静和美,心头不免掠过一丝惋惜的情感。她死了,我活着,而且已经活到六十六了。也许还能活到九十。当然,我不希望活那么久,徒然浪费自然资源和增加别人负担。这是说个真实的笑话。我的意思是:是死是活只能听任自然,当然我们要努力活得有意义,死得有意义。?
    后来我知道,她对我谈“死”是反感的,这与其说是给她一点思想准备,还不如说是在教育我自己。不过通过这次谈话,我们好象回到了初恋,不,比初恋更淳厚,更深沉,更绵长。美国人少有的“体贴”情愫,在她身上忽然出现了。她发现我缺什么衣服或日用品,不跟我商量就买,而且总是买最好的,一件衬衣花了四百多元,是普通衬衣的十倍。我爱吃的黄油、鸡蛋、冻包子、肉松她总是按时准备好,既不早一天,也不耽误一天。过去我要外出,她总是无所谓的样子,你爱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现在我要回来晚了,她总是流露出一种盼望的神情,不自觉地有这么一句:“怎么这么晚?”这种些微的变化使我们感到幸福和留恋。?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7-22 20:05:3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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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歧路,今安在?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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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05-7-23 04:00:49 |只看该作者
                       最后一个圣诞节晚会?
    自从我俩结婚以来,过圣诞节一直是我家最隆重的节日,连传统的春节(大年初一还是我的生日)也退居其二了。参加的人数相对固定,就是家里的人和要好的亲友,而且老是外孙女当节目主持人,红梅扮圣诞老人。1995年圣诞节又快到了,我不敢想但又潜意识到,这可能是马霞最后的一个圣诞节。她是不是也有这种预感呢?反正我们都想把今年的圣诞节办得更热火一些。我们从美国订购了一个空运的圣诞节圣饼,从饭馆订购了一只火鸡,参加晚会的共13个人,其中包括在北京工作的唯一教友 Jonathan EMudge。另外还邀请了一对加拿大夫妇,但他们因病没有来成。
节目主持人还是外孙女,但圣诞老人换了 Jonathan 。交换礼物,做游戏,表演节目,好象比往年还热闹。晚会之前,马霞要我念几段圣经上关于耶稣诞生的故事。借这机会, 我谈了对宗教的几点看法。我讲话是有准备的,对象很明确:一是马霞;再是孩子们。
今天是耶稣的生日。他哪年出生?有两个说法,一说是公元元年;一说是公元前六年,那就是说他已经1996岁或者是2002岁。马霞要我说说耶稣诞生的故事,现在我来读《圣经》上的一些记载:
    (从略)?
     我不信教,也不研究宗教,但和宗教有点缘分。今天晚上想谈点想法。可以告诉大家,我对宗教和宗教文化是怀有崇敬心情的。这有个认识的过程。?
    首先,我喜欢信仰宗教的人,当然是诚心诚意信仰宗教的人,而不是那些借宗教搞政治、搞坏事的人。我的外婆信佛,家里有个佛堂。她天天念经,打坐,自己做好事,也动员别人做好事。我认为外婆是个好人。马霞来中国工作十五年了,她的同事、她的朋友、很多人都称赞她的为人,说她是“洋雷锋”,我看还不如说她是“上帝的女儿”。她说年轻时曾自许“我是第三”,意思是上帝第一,他人第二,自己第三。过去我很少说,今天可以说一点:她的许多朋友,也就是科学基督教的教友,在我们的“环球绿色行”中,帮了很大很大的忙。第一个是美国的凯蒂,当时她在德国工作。这个人聪明,能干,通六国语言,对大自然怀有一颗赤子之心。她知道我的工作和志趣以后,竭尽全力帮助我,四处奔走, 并翻译复印了我的简历和有关资料,分发给她的朋友和一些自然保护组织。到了德国以后,她从300公里以外,驱车专程来迎接我们,又在家里安排了丰富多采的集会,介绍我们和德国朋友见面,让大家来丰富我们的访问计划。再一个是瑞士的玻内特,我们在她的家里住了两个星期,她自己睡在阁楼上,腾出卧室给我们。她还帮我们搞到两张全国免费旅行票,不花一分钱,走遍了瑞士。你们读了《环球绿色行》就知道,没有她,就没有瑞士的访问,甚至没有这个巨大的行动。在伦敦,也是教友,原来是《基督科学箴言报》的记者,他出差了,就把钥匙交给我们,在他家住了一个星期。在马霞的母校——科学基督教主办的学院就更甭说了。对比是十分强烈的,在反右斗争中我被打成右派,在‘文化大革命’中妻子被红卫兵打死,人与人的关系那么紧张,再生活在这种宁静、友爱、互助的宗教氛围之中,正如我在书中的一个题目所写的:《好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以后西部的访问,也是我这本书的主要部分,差不多都是在宗教朋友的穿针引线和具体帮助下完成的。今天是晚会,我不能说得太详细。有一点很奇怪,和这些朋友相处的时候,从来没有一个人和我谈过宗教问题。好像这一切都是很自然的,没有必要说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者出于什么用意和目的。所以我在书中也没有提他们信仰上帝,但确实发自内心地这样写道:“我不相信宗教,但我喜欢信仰宗教的人——虔诚信仰宗教的人;我不相信上帝或别的神灵,但我相信他们心中有一个上帝。如果这个上帝为亿万人所拥戴,那么他必定来自人类的良知:是叫人们行好,而不是作恶。我非常痛心于现在中国的一些社会现象:孔夫子没有了,雷锋没有了,宗教、伦理、道德都没有了,再加上‘文化大革命’的阴魂不散,混合着市场经济所散发的霉菌,腐蚀着众多人们的灵魂,我们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砍掉一片森林,是令人痛心的损失,摧毁一代人或几代人的灵魂,就太可怕了。”?
    其次,这十多年我在所从事的工作过程中,深深感到宗教对自然保护的作用太大了。而这点,国内很多人,包括宗教界人士还没有注意到。我在访问自然保护区的时侯,看到许多的珍禽异兽、奇花异木、名胜古迹得以保存下来,都和宗教有着密切的关系。这我可以举出很多很多的例子。?
    这种保护自然的力量,我在访问欧美的过程中看到的更多,自然保护已经成为一些宗教生活中的重要课题。他们谈论人生与自然,谈论自然保护和世界未来,许多教民正是出于宗教的信念,积极参加各种各样的自然保护活动。世界生物基金会在成立二十五周年庆祝大会上,特别邀请世界五大宗教——佛教、犹太教、伊斯兰教、基督教、印度教在阿西西组织了一次规模巨大的联合行动,发表了为大自然祈福的宣言,把自发的自然保护力量引导到自觉的行动中来,其意义正如这个基金会的主席菲利普亲王所说的:“这是一次宗教力量和自然保护力量的强大联盟。”?
    再一点,最近我有意识地读了一点有关宗教的书。我才感到我们过去对待宗教和宗教文化是无知的,用唯心主义一顶帽子否定一切,是极不公平的。我认为宗教文化是珍贵的历史遗产,其精髓正是人类文化的精华。我不能全面论述这个问题,但想说三点:?
    第一、宗教提倡对人要好。基督教说:爱人如己。道教说:敬天爱民。佛教说:天地之大道曰生,如来之大德曰慈。经过几十年的阶级斗争以后,我们深深感到人类多么需要爱,特别是这些宗教所提倡的博爱,要爱邻居,要爱自己不喜欢的人,要爱“敌人”;不能光爱自己家里的人,光爱自己的朋友,光爱对自己有好处的人。现在流行歌曲天天唱爱这个,爱那个,我看还不如提倡这种爱高尚得多。?
    第二、宗教强调精神的追求,而不是物质的追求。道教说:清心寡欲,超越自我,超越物欲。佛教说:得失随缘,心无增减,顺逆风静。基督教说:认识上帝,仿效基督的榜样。
我觉得人应该有物质追求,不吃饭不行,不穿衣不行;人也应该有精神追求,
爱上帝,敬佛,做好事,喜欢朋友,喜欢读书,喜欢音乐,喜欢艺术,喜欢旅行,喜欢大自然,我喜欢我现在的事业,这都是精神的追求。精神和物质,我认为精神是更本质、更重要、更有意义的方面。
    而现在社会刮的是另一股风。什么教都不信,就信一种“教”,信钱。认为钱是一切,为了钱,可以不要亲戚朋友,不要仁义道德,甚至为非作歹,杀人放火。我认为这是不正常的。不是任何社会,任何时候都必定有的。?
    我很高兴我们家里的人没有参加这个“教”,所以我们拥有朋友,拥有温暖和快乐,拥有今天的圣诞晚会。?
    第三,说到我的本行,宗教是自然保护的强大的精神力量。前面我已谈到一些现象,而更重要的是这些宗教的许多关于人生、社会、生命、自然、宇宙的一些哲理性的解释,从不同的角度反映了社会与自然的现实,都是丰富我们保护自然、保护环境的精神遗产。宗教提倡要敬天,要顺应自然,要普渡众生,要实行上帝的旨意,我不斥之唯心,相反的,我认为这些都是朴素的生态观点。圣经中的“山上宝训”:要承认自己灵性贫乏;要为罪恶忏悔;要仁慈待人;要谦和;要致力于人间和平;要心地纯洁;要实行上帝的旨意等等。对人固应如此,如果扩展一下视角,对动物,对植物,对自然都应如此;如果我们把上帝理解为自然、宇宙、客观规律,我们跳出自我乃至“人类中心”的桎梏,尊敬这个“上帝”,认识这个“上帝”,按这个“上帝”的旨意办事,承认自己的愚昧无知,承认自己办了和正在办那么多自作聪明的蠢事,因此我们应谦逊一些,理智一些,节制一些,不那么自负,不那么贪婪,不那么自私,不那么短视,如果这样来理解“山上宝训”,那这个“宝训”又是多么宝贵的训喻啊!我是在经历了许多的人生苦难和自然苦难之后,才有这样的理解。而且我认为这样理解并不牵强附会,科学基督教就明确地宣布,上帝不是神秘的神,而是永恒的原理,是无限的生命、真理和爱。这只是举一个例子,今天是晚会,我不能说得太多。
    总之,我的意思是大家对宗教要有新的认识,不要信当前的拜物教,要做好人,要努力自己的事业。好,下面请周帆主持晚会。?
                     确诊是食道癌晚期
    圣诞节后,马霞的病情越来越重。一月初邀请那对加拿大夫妇来我家住。她想热情接待,也有惊人的忍耐力,但无法和他们共餐,甚至说话也很困难,这使她非常尴尬。?
    1月14日我和马霞去看望我们的小外孙。小女儿结婚十年了,一直没有孩子,他们上医院,找大夫,吃药,都几乎绝望了,头年5月9日才生了全家人都盼望的这个孩子,而且是个非常漂亮、非常乖的孩子。马霞孤身大半辈子,60岁才和我结婚,从这孩子身上似乎第一次体会到“家”的感觉。她的关心,她的爱护,她从中文字典里挑寻外孙的名字,她把外孙的照片纷纷寄给国外的亲友,都说明了她是一个好外婆。?
这天晚上女儿小南又动员她去医院检查。出我意料,她同意了。?第二天,我、女婿、红梅就陪她去协和医院透视。证实是食道癌,而且从病灶的尺寸来看,已经超出了晚期的标准。当时还想检查别的部位,大夫都认为必要性不大了。?
    女婿通过关系,1月29日找到中日友好医院有名的中西医会诊,告诉她是食道癌,但没有如实说明严重程度。她有条件地接受治疗,我陪她每天去医院做放射治疗,并服中国1号方。
     这个时期,关怀来自四面八方。仅见过一面的读者——留法归来的博士张树义诚恳地说:“不知道我能做点什么,需要钱吗?我有。”通过《环球绿色行》刚刚认识的老学者金经元也说:“我这里有几万准备买房的钱,现在用不着,可以拿去用。”我的老朋友、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副会长董智勇送我一瓶元宝枫油,说是专治食道癌的新药。在桂林的载哥快递寄来治癌的秘方。在汨罗的亲家母在为马霞求神拜佛。在衡阳的八姐在为马霞传递气功的信息。
刚去芬兰的“圣诞节朋友”倪健寄来400美元和从计算机网络中找到治疗癌症的最新信息。再加上其他人给我提供信息、药物、偏方、气功、治疗诊所……我都可以编一本《治癌大全》了。马霞相信科学基督的信念,帮助我摆脱了病急乱投医的困惑,基本上是按着医院的安排,“放疗”和服中国1号方。除了春节休息一个星期以外,这个疗程共经历了七个星期。也许马霞从不用医药,因而对医药特别敏感,一个疗程下来,奇迹出现了。吞咽的困难没有了,不能吃的又开始吃了;同时意识到营养的必需,好象吃得比过去更多更好了。因此我也注意膳食的质量,既要照顾她的习惯,又要增加她的营养。清蒸鱼,烧牛肉,补药炖鸡,人参、天麻、黄芪、龟胶、当归、党参、枸杞子,我都放,与其说是治病,还不如说是安慰自己。
    这种缓解使我欣慰,但不能摆脱绝望。3月14日去307医院做B超。医师杨涛是我的亲戚,不仅按最低的标准收费,而且做了将近一个小时,凡是B超能检查到的地方,都检查到了。离开医院时,杨涛偷偷对我说:“肝、肺、子宫、淋巴都转移了。马霞问我,我只好说,问题不大。”?
    虽在意料之中,我也无法接受现实。我想哭,但我还是和往常一样,陪她说话,叫“面的”,扶她上车,我离不开绝望中的希望——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奇迹。?
3月28日,去中日友好医院复查。周大夫对我和女婿说:“现在是和她摊牌的时候了,只有把病情全部告诉她,才可能得到她的配合。”于是在医院的一间办公室里,有马霞、我、女婿、周大夫,还有一位会说英语的大夫。虽然马霞懂汉语,为郑重起见,许多话还是通过翻译转告她的。特别是强调目前病症的主要矛盾在肝,肿瘤发展很快,必须立即住院,采用局部化疗的办法(因为她反对全身化疗)。
    她沉静地听完了大夫的意见,思考了片刻,问了一句:“医院有饭吃吗?”
    “当然有。”?
    “这好,就不必家里人送饭了。”接着又问了一句:“我可以住集体病房吗?”?
    “那不行。集体病房没有卫生间,洗澡不方便,想听听音乐也不行。”?  
    她没表示坚持,但补充了一句:“我身体还好,可以为病人做点事。”
    我心里感叹地说:“马霞,马霞,你真是马霞!”?
    住院不住院,对马霞来说,是个重大的决策,我们没有要她马上决定。从医院回来,孩子们听到信息,都以为马霞同意住院了。所以大家都在考虑住哪家医院,采取什么医疗措施最好,绝望中的希望祥云又在我们心中浮动。?
    过几天,我们全家开了个会,原以为是落实住院的问题,没想到马霞对我们说,她不准备住院,决定由美国专职的教友用祈祷的办法帮她治病。我们都很痛心,但不愿违拗她的意愿,嘴上表示同意,心里都在诅咒这个上帝。?
    后来,我认识到马霞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因为医药已经救不了她的命,而住院只会给她带来精神上的崩溃,只会加速她的痛苦和死亡。而后来留在家里的这三个多月,她的生活质量是超常的。尽管癌症的折磨不断袭来,但她安如泰山,照常读书,听音乐,打太极拳,看世界网球赛现场转播,料理家务。工作从未停止,自从确诊癌症以来,共阅改了五部著作和大量的文稿。有时候她也偷偷趴在床上,或者躲在厕所里清理浮肿皮破流水的创口,但从来没有皱过一次眉,喊过一声疼。她骨瘦如柴,一阵风就可以吹倒,但她的意志,真如铁打的金刚。她对待癌症、死亡、事业和人生的态度,给了我深刻的教育,逼迫我思考一些从未想过的问题。?
    著名诗人熊鉴读了《环球绿色行》以后,寄来一首诗:??
        草木原来最有情,为生而死为生生。
        天人互爱时方泰,物我相戕祸乃成。
        屡向荒沙寻故国,频惊恶水逼危城。
        欲知世界存亡事,请听当头棒喝声。
    最初我对其中“为生而死为生生”这句话不理解;现在我懂了,从生命的延续、生物的进化和社会的发展来看,生和死的意义都是重要的,积极的,有价值的。生和死,都是生命世界中相互联系的网结,是物质、能量和精神的转化形式,因此也是种群强化、生物进化和社会进步的阶梯。假如这个世界上只有生,没有死,那就如同这个世界上只有死,没有生一样,都是生命、进化和发展的终结。所以我联想到在北美看到的正在回游中的大马哈鱼,它们不避千辛万苦,万里长游,天敌拦截,精疲力竭,最后粉身碎骨,把一切献给了“生”,所以它们成了生物世界中最顽强、最旺盛、最壮观的一种生命现象。推而广之,一个森林顶极群落的形成,一个高等动物的诞生,一个人类社会的成熟,无不都是无数“生”和“死”的奉献。
    所以,当我们从X光胶片上,从医生的眼神里,从化验的结果单上,面对着一个一个不可逆转的可怕信息时,没有掉泪,没有叹息;也没有慷慨悲歌,没有豪言壮语;但有纯真的爱情、无言的默契、理智的哲学、真挚的追求。希望我们遗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不只是回归一点物质的成分,还有一点精神的东西。?
    云南之举有人不理解。邻居一位老大妈指着鼻子质问我:“马霞病这么重,你怎么能远走呢?”
    他们不知道,这正是我们向命运挑战的一种心态。如果没有这个严峻的现实,我们可能还没有这种紧迫感和拼搏感。这个现实是指我们两人目前的处境,又何尝不是大自然的处境。现在地球得了癌症,而病源在人,这也是许多人还没有看到的一个现实。正是这两个癌症,才激发了我们这种义无反顾的行动。
                              ?积极组建绿色营
    主意有了,钱也有了,重要的是选拔营员的问题。?
    因为《环球绿色行》的影响,因为多次去高校作过报告,因为宣传保护滇金丝猴的问题,我已经接触了不少的大学生。但要扩大范围,挑选出一个我所理想的绿色营,还需亲自动手。因为这不是一般的生物夏令营,更不是集体旅游,它是在中国现实条件下开展绿色活动的一个创举。既然是“创”,那就首先要付出我的心血,把她办成一个绿色的学校,火红的熔炉,传播绿色种子的“星星之火”。?
    高校中已经出现了一批环保组织,这些组织之间又建立了一个联谊组织——大学生绿色论坛。这些都是可以依靠的对象。但在物色骨干的过程中,感到有些活跃的人物聪明、能干,但不是我所想的那么成熟。他们的优点很突出,缺点也很突出。一个对我说:“这好办,你把钱给我,我给你办。”另一个说:“你别挑了,我给你挑。”?
    我不客气地说:“我不是有钱的人,我是要办事的人。这次是我做庄,我为主。”我单独找他们谈了一个上午,向他们宣传了组建绿色营的目的和意义,强调作为绿色营的组织者,必须以身作则;要民主;要虚心学习。我很坦率地对他们说:“要向大家学习,也向我学习;当然我也要向你们学习。”?
    看来他们不理解绿色营,不理解我的想法,他们自有一套,虽不明着反对,但也不把我的话往心里去。?
    马霞也非常关心绿色营的组建工作,当我说出自己的一些困惑和苦恼的时候,她说:“你也别太毛泽东了。”?
    这句话给我很大震动。对,我是绿色营的发起者和组织者,但不是绿色营的家长和保姆。所以往后我很注意发扬民主和允许学生做我所不同意的事。?
    选拔营员也不轻松。开始订了三条:一、热爱自然,关心环保;二、读过《环球绿色行》;三、在绿色营能发挥自己的特长。这些看来比较抽象,具体到要确定谁去谁不去,就感到这工作相当“残忍”了。这些年轻人是这么可爱,这么热情,这么投入,但能去的人太少,摊到每个学校只是一两个人。我还想把这项活动辐射得更远一点,东北林业大学有个环保组织来电话要求参加,我同意了,而且是两个人。白马雪山所在的云南要留两个名额,也在我们计划之中。
    北京师范大学三个一年级学生知道自己在竞争中不居优势,便跑上门来说服我,不应该都挑选高年级学生和硕士生、博士生,从发展高校的环保活动来看,还应该吸收低年级学生;他们还表示愿意每人出3000元自费参加。我告诉他们,钱不是竞争的条件,即使自费,也要不了那么多的钱。挑选是严格的,能去比不能去的机会要小得多。希望你们是出于热爱自然,关心环保的动机。去和不去,都是参与。他们思想通了,表示即使选不上,也要积极参加绿色营在北京的活动。他们的锲而不舍和不存私心感动了我,就挑选了其中的李磊。后来他担当财务委员,表现不错。?
    相反的,另外一个学校环保组织的头头,他想去想得过分了,就压下了别人的申请表,只报了他自己。我严厉批评了他:“你这是剥夺了别人被挑选的权利,也剥夺了我挑选别人的权利。”他知道自己去不成了,哭着给我写信。我铁了心,还是另选了一个营员。
    我的选拔方式也不拘一格。有天晚上,我在对外经贸大学作报告,有个名叫谢蕾的女学生听得很入神。报告完了,她和组织报告会的主持人送我出来,我听到她们的对话:?
    会议主持人说:“我真想参加绿色营,可惜我要考托福。”
    谢蕾说:“人生的机遇只有一次。”?
    我年老耳聋,许多话听不清楚,但这句话却震了我一下,立即从皮包里掏出一张申请表递给了她。后来她是绿色营的文艺委员,表现也很出色。毕业以后分配到南宁工作,表现更为出色。先是在大学生中组织了一个五六百人的“绿色沙龙”,后又吸收社会各界青年,组织了一个“绿色家园者协会”,成为南宁地区首批最活跃的绿色力量。谢蕾真成了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
    我们绿色营的阵容相当整齐,11所高等院校的21名学生,其中包括一个博士生和三个硕士生。他们所学的专业包括生物、地理、林业、环保、文学、教育经济管理、自动化、体育等9个学科。?
    近年来一直活跃在自然保护战线的环保作家沈孝辉参加了。三年以后,他出版了描叙这届绿色营活动的专著《雪山寻梦》,影响十分广泛。
    年轻的多产作家哲夫也从太原来了。
    野外考察滇金丝猴将近十年的龙勇诚也参加了。?
    大家最盼望的奚志农正柳暗花明,时来运转。原单位埋怨他“捅了娄子”,想撵他走,而中央电视台立即聘用了他,摄像器材现代化了,工资还涨了10倍。他就以《东方之子》栏目特派记者的身份,全程随营采访。为了一个题目跟访一个月,这在中央电视台也是破例的。
多歧路,今安在?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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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将出发的日子?
    真正考验我的时刻到了。离绿色营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而马霞的病情越来越重。特别是肝癌的病变发展很快,完全遏制了她的新陈代谢,使她本来就很瘦弱的身躯,眼看就要能量消耗殆尽了。7月20日忽然又犯急性肠炎,一上午就跑了五趟厕所。一个健康的人也经受不住这种折磨,她更是全身衰竭了。最后是我抱着她上厕所,给她擦屁股,然后抱回床上。一个生性顽强的人到了这个地步,我真为她难过。
    晚上,我们决定开个家庭会,讨论两个问题:一是马霞要不要住院;再是我要不要去云南。我打电话的时候,无意中说了这件事,敏感的学生认为这个会议有“历史意义”,立即送来一个微型录音机放在我的口袋里,要我把全部谈话录下来。?  马霞一向是反对住院的,但今天没有反对。我想有两个原因:一是她已完全失去了自我生活的能力;再是她不住院,我就不可能去云南。
    关于我去云南的问题,她十分坚定,去!我激动地说:“我是人,人是有感情的。这个事情再伟大,我怎能在这时候离开你?”
    孩子们哭了,我没有哭,她没有哭。她平静地反复说:“你应该去,你做了那么多工作,全准备好了,你应该去,你应该去。”
    不只是她,孩子们也听从她的意愿,都支持我去云南。只有小女儿始终沉默不语。
    我叮问了一句:“小南,你的意见呢?”
她抬起头来,对马霞说:“妈,您真的愿意爸走吗?”
马霞带着微弱而坚定的口气说:“是真的,他不去,我会不高兴的。”?
    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汉语表达不出来,就用她听不懂的成语补充了一句:“她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去,她会死不瞑目。”
    于是决定由女婿联系医院,后天星期一就住院。会上我提议,除了马霞,都要去参加大学生绿色营的开营式,请假也要去。我的意思是让孩子们从关心这次绿色活动中体验我们的心情。
    第二天,马霞对我说:“昨天小南不说话,一定还有什么想法。”
    我又给小南打电话:“马霞说你一定还有什么想法,是吗?”
    小南说:“我没有什么想法,我只是为妈难过。这时候还让你走,她太亏待自己了。”?
    马霞的精神感动了我,我们的行动感动了社会。
    要求参加绿色营的人越来越多。中国人民大学颜颖同学没有报名,却在开会的时候给我递了个条:“我的身体条件参加不了这次活动。我愿意留在北京照顾马霞。”我很感动,给她回了封长信,并告诉她:“这事可能不行,因为马霞有着强烈的美国人性格,是个‘拒绝帮助’的人。”社会各界人士也相继伸出了支援的手。 我专为绿色营写了十首歌词,七十八岁的老音乐家宋扬先生读了以后,当天就谱了一首。过几天,意犹未尽,又谱了一首。以后又有四位作曲家谱了五首。北京电视台东芝动物乐园编导高振兴先生听“自然之友”杨苹动情地叙述了我们的情况,就主动捐助了两万元,没提任何条件。同样的情况,另一个不愿扬名的单位也捐助了两万元。梁从诫先生刚从国外回来,听说绿色营成行在即,马上代表“自然之友”捐助了五千元。连续三年在白马雪山考察滇金丝猴的美国学者柯瑞戈,也捐献出自己的野外装备和人民币一千元。养蜂专家周崧也捐助一千元,我感到这是专家一个月的工资,其意义比企业出十万八万还重,所以领了情,但钱谢绝了。云南也传来信息,德钦县欢迎我们,特别是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把接待我们作为今年的主要任务之一。营员学生的家长更是积极,有的捐助药品,有的捐助生活用品,有的帮助复印宣传材料,有的帮助学生修改中心发言提纲,还有位家长邀请部分营员座谈如何搞好调查的问题。
  在举行开营式的当天早晨,中国环境保护委员会主任宋健的秘书给我来电话,转达了宋健同志的三点意见:第一,问候马霞女士;第二,祝这次活动成功;第三,注意安全,安全第一。
    在开营式上,我向大家转达了宋健同志的意见。他的关心,大大鼓舞了绿色营的全体成员,为这次保护环境的民间创举大大壮了声色。?
    马霞是从来不愿出头露面的,这次出人意料,同意在开营仪式上做一个录音讲话。为了保证录音的质量,我特请北京广播电台的记者来完成这个任务。?
    马霞还认真起草了讲话稿,全文如下:
    I'm very proud of all of you. You've all been so eager and willing to help and to cooperate with one another. That's the right spirit with which to begin your trip
   You're off to learn about nature. I hope you won't just admire the grand vistas and spectacular trees and animals. To experience nature you must learn to know it intimately. That takes patience and humility. I remember when I went on a backpacking trip into the wilderness area of the Great Smoky Mountains in North Carolina, the outfitter  of  our group advised us to learn the names of all the wildflowers we saw. He said if we were to go to a party and found people there we'd never seen before, we would be sure to learn their names and something about them? It was the same when we went into the wilderness--we should learn the names and connections of everything we saw.
   And not just in the wilderness either. One day I was watching the swallows flying back and forth to their nests under our eaves here in Beijing when I suddenly noticed they had red patches between their tails. I immediately looked them up in my bird book and discovered they were red-rumped swallows, a species I had never seen before.  We shouldn't be content to say, "Oh, those are swallows; those are sparrows. " What kind of swallows; what kind of sparrows? We should honor them with the same individuality we want others to see in us.
   So I hope you'll not just look through your binoculars at the far-distant objects, but turn them around and look through the other end at the tiny flowers and ferns at your feet.  You'll be amazed at the intricate patterns, colors and shapes you'll see. Some are functional, to attract insects and such, but some we cannot explain other than as proof of the enormous diversity of our universe.
   Be quiet and let nature come to you. Don't plod on unseeing, unaware. Nature has secrets, and so do you. Your own secrets may be unknown even to you. During your month together you'll learn from each other as well. It can be a harmonious and expansive  experience in terms of human relationships just as it should be in terms of your finding your own place in the grand scheme of nature. Learn to appreciate one another and you'll learn to appreciate yourself.
   You're young enough to retain a sense of wonder toward the world. Actually, we're all young enough, but sometimes we bury this sense of wonder under cares and concerns  that we rather needlessly pursue. Wonder goes along with creativity and inspiration--without it we would have no great writers or artists and no great scientists.  Nature not only fosters a sense of wonder,  but confirms its truth and validity.
   I could say much more, but I don't want to ramble on.  My thoughts will be with you constantly, and I shall be anxious to hear all the details of your trip when you return, so keep a journal and keep your hearts open. The more you give during this experience, the more you'll receive.
    汉语翻译如下:
    我为你们感到骄傲。你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是如此自觉自愿地彼此合作,相互关心,而这正是此次远行所必备的精神。
    你们向大自然学习,希望不只是看看奇花异草、珍禽异兽和美丽的风景,更重要的是体验大自然,感知大自然。这需要虚心、细心和耐心。记得我们背着背包,穿越在北卡罗来纳州的大雾山国家公园的时候,领队总是嘱咐我们要记住所有野花和各种植物动物的名字以及相关的知识,正如我们参加一次集会,总想多认识一些人,多知道一些有关的事情。?
    这种学习不仅仅限于野外,今年有一天,我在观察窗外燕子的时候,突然发现在它们的尾羽之间分布着红色的斑点,立即查阅鸟类图谱,才知道它们叫金腰燕,是我从未见过的品种。所以我们不应该只满足于知道“这是燕子,那是麻雀”,还应该知道是什么样的燕子,什么样的麻雀。我们希望别人理解我们各自的个性,我们也应该努力发现植物、动物的特点。
所以,希望你们不仅仅从望远镜中搜索广阔的景色,还应该调过头来,好好观察一下脚边的小花小草,你们就会被生物多样性的类型、姿态和颜色所倾倒。这些千变万化,有些是功能性的,譬如为了吸引昆虫,还有许多我们不知道,无疑都是宇宙间丰富多彩的最好验证。
不要只是闷头赶路,对周围的事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应该静下心,让大自然迎你而来。大自然有秘密,正如你们的心中也有秘密一样,甚至有时候连你自己的秘密你也不清楚。在你们共同相处的一个月中,你们将彼此学习。无论是处理人和人的关系,还是处理人和自然的关系,从寻求自身正确位置的角度来看,这都是一次极其难得的经历。你们首先要学会用欣赏的眼光去认识别人,然后才能正确地认识自己。
    你们年轻人对世界总是充满着好奇心,其实,这种好奇心我们也有,但被不必要的凡夫俗事所掩盖了。这种对世界的好奇心,总是和灵感及创造力结伴而行的;没有这些,世界上就不会有伟大的作家、艺术家和科学家。大自然不仅为我们昭示着奇异,还蕴育着真理和力量。
    还有许多的话想说,不罗嗦了。我的思想将一路上跟随着你们。盼望你们归来,焦急地等待了解你们这次旅行的所有细节。所以你们应该携带一个旅行日记本,在笔记中充分敞开你们的心扉。
    在这次旅程中,你们付出的越多,得到的也越多。
                                以生命送行
    7月25日是绿色营出发的日子。
我一早起来,正整理行装。6点40分电话铃响了,一个万万没有想到的噩耗从医院传来:马霞刚刚去世了。当时我好象非常冷静,第一个念头是感谢上帝,她没有经历痛苦。
许多人告诉我,癌症的痛苦是非常可怕的。这种信息一直折磨着我,比自己得了癌症还痛苦。我暗地里给她准备市场上买不到的止痛药,经常观察她的表情是不是已经面临到痛苦的阶段。住院的时候,医生问我:“遇到危急情况,要不要采取插管等急救措施?”我坚定地回答:“不要。”感谢上帝,上帝是爱她的,现在她突如其来地异常平静地走了。昨天,她好象还好了一些,虽然是生平第一次,但还适应医院的生活,上厕所、吃饭、嗽口、擦洗身子都有特级护理;而且她很喜欢这两个来自农村的姑娘;吊针输液以后,脸上出现了红润;她还告诉我,上午做了“B超”。当时她睡得很死,做“B超”都不知道,醒来还问:“什么时候给我做‘B超’?”当时我一点没想到这是严重的征兆。
    下午她还接待了三起客人:两位亲戚,一位作家,一位在家护理过她的护士。还对我说:“明天绿色营学生要见我,给我带把梳子来。”
    我还告诉她:“明天中央电视台只跟绿色营到石家庄就返回来,31号再乘飞机去追他们。我也准备这样,可以多陪你几天。”她没有做声,但从表情可以看出来,她很高兴这个决定。
    50路末班车时间快到了,和昨天、前天一样,我们平静又温情地说了声“再见”,就分手了。永远分手了。
  当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不要她走,我不愿意看到她那失去了表情的脸,我把白色的床单掀起覆盖了她的头。窗台上摆着四束花,都是亲友们送的,我挑了最美的一束放在她的枕边,深情地和她说了最后一句话:“现在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云南了。”
    大约十点钟,绿色营的大轿车停在友谊医院的东门,因为人很多,只派了两名代表和随行的电视和摄影记者进了住院楼。他们捧着花篮,原来设想的是一次亲切的、激情的、“有历史意义”的告别,万万没想到马霞是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以她的生命为中国这个绿色运动的创举、我们喻为星星之火的绿色营送行。
   沉着的北京林业大学硕士生郭玉石放弃了在心中准备已久的话,隔着床单深情地用英语对马霞说:“为了中国的自然保护事业,你奉献了全部精力乃至生命,谢谢你,马霞!你的心永远和我们同在,我们永远记着你。”
   马霞不能应答了,郭玉石把花篮递给我,我把它摆在马霞的另一侧。左边是丈夫的爱,右边是中国青年人的爱,马霞,你可以问心无愧地回天国去了。
    下得楼来,女儿帮我背好旅行包,一行走出东门。车上的同学们全然不知道所发生的一切,看见我们走近,都热烈地鼓起掌来。我沉重地走上车,示意同学们坐下。我真不知道怎样把这个突如其来的事情告诉大家,也许是半辈子的坎坷已经熬干了我的眼泪,也许是马霞的伟大精神震撼着我,也许是中国的自然保护事业太占据了我的心,从今天早晨以来,我仍然没有叹息,没有伤心,没有流泪,但此时此刻,面对着这些年轻、纯洁、真挚、热爱自然、热爱世界、热爱未来的心灵,我再也控制不住了,眼泪喷涌而出。我强忍三次,最后才说出一句话来:“同学们送的鲜花,马霞已经不能亲手接了……”?
    车厢里一片沉静。几个女学生哭出声来。以后我说了些什么,我也记不清了,后来从记者的报道中知道,我说的是在马霞床前说过的话:马霞将和我们同行。?  
车厢里又是一片沉寂。离火车启动的时刻已经不允许再耽搁了,但谁也不知道该怎样结束这个悲壮的场面,最后还是我大声地说了一句:“开车!”
车到北京西站,许多记者、家长、亲友和部分营员都等候在这里。在列车前,我们举行了简短的仪式。在绿色营宣传委员的提议下,大家又含着眼泪为马霞默哀了一分钟。接着要我说话。
    我没有再提马霞,相反的,把悲痛化作激昂,我高声地说道:
我要说个“一”、“二”、“三”、“四”。
    “一”,是高举一面绿色的旗帜;
    “二”,是两句话:一句是“行万里路,读万卷书,阅万代事,积万代福”;另一句话是“热爱自然,丰富知识,锻炼意志,净化心灵,增长才干,迎接绿色运动的到来。”
    “三”,是三个希望:希望在我们绿色营中,能够出现一个、两个自然保护的英雄;希望有几个同学通过这次活动将确定他们的生活坐标,把自己的一生献给自然保护事业;希望比较多的人将改变自己的价值观、人生观、生态观、宇宙观。     “四”,是通过这次活动,我们将生产四个精神产品:写一本书;做一部录像片;搞一个摄影展览;出一份调查报告。?
    最后我大声地问:“同学们,我们能做到吗?”
    全体营员齐声应答:“能!”
    我们就上车了。
    列车行驶了一段,广播里传来了绿色营特制的录音带,主要是宣传保护环境的内容,好里面就有一段马霞在开营式上的录音讲话。那么熟悉,那么平静,那么亲切,我不相信已经离我们而去了。不,她和我们同在,她就在我们身旁,她和我们同行,和我们一块儿白马雪山。她在讲话中不是还有这么一句:“我的思想将一路上跟随着你们。”
我和学生们分散到各个车厢收拾垃圾,搞旅客环境意识调查,并接受中央电视台的访问。很快全列车都知道了,北京上来了一个大学生绿色营。列车长非常感动于我们的行动,特别前来道谢。我们也感谢列车长的支持,还特地送她一本《环球绿色行》,我在上面的题词是:“希望61次特快列车成为绿色列车。”
    过了石家庄,到了邯郸,我和电视台记者才下车。回到北京,我和全家立即办理马霞的后事。
    遵照她的遗嘱,没有通知任何亲友,没有举行任何仪式,由我和孩子们把她的遗体护送到八宝山火化。只有晚走几天的沈孝辉,坚持要代表绿色营一同去了。我们都沉默不语,只是把一束鲜花放在她的身上,代表我和大家对她的爱,随着她的灵魂一起升向天国。
不过,她的去世,成为绿色营的一个非常悲壮的行动,第二天就被电视和报纸传播出去,所以北京和外地的亲友们差不多都知道了。?
                          马霞与我们同在
    7月30日我和电视台记者、几个晚走的营员又乘飞机到昆明,追上了队伍。
在飞机上他们才告诉我,在电话中听说现在绿色营有点乱,有几个人闹矛盾,许营员感到群龙无首,急切地盼我们到来。我想没什么大不了的,主要还是学生年轻,幼稚有几分自负,更不可忽略的是现社会给年轻人的影响。
    但哲夫把这事看得很重,见到我就说:“这里太乱,要不是等你,我真想走了。”
    我安慰说:“这是九十年代的青年,不是五十年代的青年。”
    下午,在和全体营员的见面会上,我深情地对大家说:“几天不见,我很想念你们。听说在你们中间,有意见分歧。这是正常的,不足为怪的。只要我们高举绿色的旗帜,通过民主的办法和实践的办法,总是可以解决的。”为了帮助同学们搞好团结,我朗读了马霞的一段讲话:“在你们共同相处的一个月中,你们将彼此学习。
    无论是处理人和人的关系,还是人和自然的关系,从寻求自身正确位置的角度来看,这都是一次极其难得的经历。你们首先要学会用欣赏的眼光去认识别人,然后才能正确地认识自己。”
    在以后的会上,经常有同学引用这段话。可见马霞这些话是多么重要和多么需要。?  晚上,因为云南省政府秘书长要接见我,所以我没法参加全营大会。等我回来,营里闹开了锅。有位独生子女出身,又比较自负的学生,因为搞不好群众关系被选掉了执委的工作。她痛哭流涕,要离队回家。同学们怎么劝也不听,最后我对她说:“为了马霞,你也不能闹情绪了。”她这才留下来。后来还积极参加了社会经济调查组的工作。
    会上改组执委会的情况,我也感到有点不对头,特别是撤消学习委员的决定,我很不满意。学习,是绿色营的中心的中心,怎么能不要学习委员呢?想起了马霞的劝告,我规定自己应该允许学生有重大问题不和我商量,应该允许他们做出我认为是错误的决定。所以我默认了。
    在白马雪山考察期间,出现了一种奇异的现象。这时候正是滇西北山区的雨季,对下雨我们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我们很少碰到雨,即使有雨,也多是夜间或者乘车的路上,特别使人振奋的是,很难看到的白马雪山和梅里雪山的巅峰,有些旅游者等了二十多天也看不到,这时候我们都看到了。好象一切都为我们准备好了,有人说这是世界最美的山峰,因为阻挡着来自印度洋的暖流,终年云雾缭绕,难识真面目。今天完全揭开了面纱,露出了她那神圣、端庄、美丽的笑容。
    年轻人在奔跑,呼喊,拥抱。
    引得老夫也骤发少年狂,我忘掉了一切,大声地呼喊:“白——马——雪——山——,我——们——来——啦——!”
    我的声音震天撼地,引来许多的照相机和摄像机,记下了我和白马雪山渴望已久、终于会面的喜悦。
    兴奋之余,北师大博士生张立悄悄对我说:“是马霞在等待我们。 ”《中国日报》记者史立红说:“马霞在云端看着我们呢。”还有几个同学不约而同地告诉我,是马霞在保佑我们。
年轻人说得那么形象,不由得使我心酸起来。其实我心里明白,运气好,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大家不怕雨、不怕苦的精神,不管多大的雨,都是按时出发,没有一个人说等雨停了再走,或明天再走,而这里又多是阵雨,等我们到了目的地,雨又停了,天放晴了。如果我们怕雨,老想躲雨,那倒可能老碰着雨。
    当然,我的心情也和他们一样,希望马霞和我们之间的精神联系,能产生物质上的感应。很奇怪,我每次出门大小总要出点毛病,如腰痛、牙痛、肠炎、感冒、摔伤等等,这次在同学之中也出现了五、六起肠胃炎、高山反应、晕车等,我却什么毛病都没有,是不是马霞的精神感应在我的身上发生作用呢?一路上,同学们特别照顾我,每当爬山的时候,“唐老师慢走”的话总要在我的耳边重复上千遍,句句亲切,句句温暖。怕我有高山反应,这个给我冰糖,那个给我巧克力,还有人给我冲葡萄糖,晚上又喝姜糖水,我开玩笑说:“我该得糖尿病了。”
    8月6日登明永洽冰川,乘车到澜沧江边以后,还有很长一段险峻的山路,县里特为我备了一匹马,还派了两个身高力大的学生前后保护我。我下定决心不骑马,而且奋力走在前面。
    少年躲日本鬼子,中年劳动改造,晚年跑自然保护区,我有一辈子的爬山经验,再加上出发之前,我做了充分的准备——每天爬一百层楼。所以我走得比较轻松,我们这个从竞争中组合的七人小分队一路领先。但“行百里者半九十”,到离目的地还有最后几里地的时候,我感到气力不支了。但我累了,大家也累了。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马霞死不怕,癌不怕,我还怕什么。精神是可以变力量的, 这点年轻人没有估计到,他们只是感到惊奇,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哪来的这股劲!两位从未爬过高山的女同学也有一个念头,唐老师年龄比我大两倍,怎么也不能拉下。还有两个体力强的,我想是可以超过我的,但愿意把“荣誉”让给我,一直让我当排头兵。
    这样经历了四个小时的攀登,终于在下午六点到达了目的地——濒临冰川的太子庙。队伍陆陆续续上来了,每个见着我的人都说着类似的话:“唐老师,我怎么没追着你呀?”
    最后一批是八点到的,比我们晚了整整两个小时。“唐老师第一”就成为绿色营的一时佳话。
多歧路,今安在?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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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7-23 04:03:40 |只看该作者
                            高山祭奠
    8月9日在德钦县意外地收到一件“特快专递”,是“自然之友”几位朋友
追踪寄来的。全文如下:
唐锡阳先生及绿色营全体同仁:
    惊悉马霞女士于您及绿色营出发之晨病逝,极为悲痛。
这是绿色行动出征前悲壮的号角。
    白马雪山的雪峰将是覆盖她的白布,高山上的原始森林将是她轮回的生命。
    请绿色营同仁为我们采回一把白马雪山的鲜花,我们将以此献给敬爱的马霞女士。
    请唐老节哀,并请同仁们照顾好唐老,唐老是我们大家的精神领袖和行动指南。
祝绿色营胜利,并发中国民间绿色行动的开端。?
               中国原子能工业公司  白骏昌 许柯及绿色同仁们 1996.7.28于北京
    在当天晚上的集会上,我们朗读了这封信。
    第二天,从德钦返回中甸的路上,我们要翻过一个海拔4300米的垭口,这是我们此行的最高点,也是我迄今登山的最高点。我和电视台摄制组乘坐的小车走得比较快,就停在这里等待大轿车的到来。藏民们是很崇拜山岳的,差不多每个制高的风景点,都设立了他们的“玛尼堆”,用山石垒砌的塔,烧香台以及五彩缤纷的经幡。这个地方面对白马雪山,四望云山万里,遍地山花烂漫,当然更不例外。
    此情此景,我想起了昨天收到的关于给马霞献花的信,便走进了山顶高原。这里真是一个花的海洋。尽管花型比较小,但千姿百态,万紫千红。这是马霞最喜欢的花。山花的本正是马霞的气质,她闪耀在千万朵、千万朵之间,非常渺小,非常顽强,也非常美丽。
记得十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们俩漫步在青海湖边,她被高原的野花陶醉了。她从来不允许我为她拍照,只有这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主动要求我拍一张她欣赏野花的照片。那也是我们认识三年之后,面对着蓝天、白云、高原、湖泊以及烂漫的山花,第一次定情的日子。想到这里,我再也看不清眼前的野花了,泪如泉涌。我就单膝跪下,面对着白马雪山放声痛哭,再也憋不住了,我要把这半个月、半年的眼泪倾泻出来。
过一会儿,我意识到敏感的电视台记者已经跟踪而来,默默地站在我的身后拍照。我擦干眼泪,站起身来,选择了我认为最美好的山花,采摘了十朵。我觉得有必要向她解释一句:“我是从来不摘花的,这十朵花我准备带回北京放在马霞的骨灰盒里。”
大车到了,这个信息很快传感到每个人,都默默地走进草地,都违反着共有的道德和纪律在采摘自己最心爱的花。有人走过来搀扶我,有人把花塞在我的手里,有人在我旁边擦拭眼泪,谁也不说话,都默默地向“玛尼堆”走去。
    这时候陪同我们的藏族工作人员根据他们的民族习惯,已经采来一些香柏,在烧香台上燃烧起来,还大声念着为马霞祈祷的藏经。
不知谁说了一句:“为了纪念马霞阿姨,我们默哀一分钟。”本来就很安静的大地更安静了。天不说话,地不说话,鸟不说话,昆虫不说话,人更不说话,都在纪念来自地球的另一边的这个平凡而又伟大的女性。她带给中国人民的,不只是十五个春秋的默默奉献,不只是西方优秀的文化和精神,而且是用她的生命在这些年轻人的心上播下绿色的种子。?
在带着香味的烟雾缭绕中,我不知道这些年轻人在思考什么,但我感觉到他们在严肃地思考,思考的时间很长,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最后还是我抬起头来,说:“谢谢大家,谢谢大家,马霞有遗言,她死了以后,不要搞任何仪式,但是,今天在海拔4300米的高山上,谁也没有约定,举行了这样一次发自内心的特殊祭奠。我谢谢大家。”说完以后,我留下了一小束花(其中混合了同学们给我的花),把其余的花就放在“玛尼堆”上,其他人也顺序地献上了自己的鲜花。
    沈孝辉在《雪山寻梦》中,诗情画意地描述了当时的情景:
一霎时,虫鸟掩息,群山静默,天地肃然!
白马雪山的夏日是短暂的,高山带的夏日则更加来去匆匆。刚刚进入8月中旬,已使人感到阵阵“秋风送爽”,然而,生长在气候恶劣的雪线之下的花草,却开得分外鲜艳夺目。它们该是也有一种紧迫感和拼搏感吧!当它们活着的时候,吐尽芬芳惠人间;而当它们逝去的时候,还原养分归大地。“质本洁来还洁去”,它们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它们将生生不息,与山河永存!
    这时候,我忽然想起印度大诗人泰戈尔的名句:
    “使生如夏花之绚丽,
    死如秋叶之静美。”
拥有夏花秋叶崇高品格的,正是马霞啊!
                               写给宋健同志的信
  ?回到北京,我就准备给宋健同志写信汇报一下在德钦的见闻。想写得认真一点,花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宋健同志阅读以后,当即给他的秘书批了两点:一是同意在《环球绿色行》中用他1993年的信;再是“我对他和马霞的奋斗精神极为钦佩。”
    现将我的信全文照登如下,作为这篇文章的结束。
宋健同志:您好!
    绿色营8月26日返回北京,我就想给您写信,但许多思路不清楚。迟至现在,不能说想法都明白了,但以下问题我认为有必要向您汇报:
    一、砍树主要是国家,其次是地方政府,最后才是老百姓
据德钦所在迪庆州的统计:一九七三年至一九九二年共计采伐商品材730 万立方米,其中砍树最多的是国家。国家砍树是指令性的,手段是现代化的。近年虽已削减采伐量,但砍伐的数量与面积仍然可观。 地方政府砍树是商业性的, 有组建木材公司、贷款、修路的能力, 而且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砍伐的速度越来越快。老百姓砍树是生计性的,主要用于烧柴、 盖房等,随着人口的增长,数量也不少。毕竟手段简单,既砍不了太大的树,也运不出去; 即使刀耕火种的傈僳族,也只
是破坏村庄周围的森林,数量是有限的。
    二、砍树并不能使老百姓脱贫致富
原来我们以为砍树是因为德钦县穷,老百姓要脱贫致富。下来一看,不是这么回事。这个又穷又小的县基本上没有农业、工业、财贸收入,却要养活近3000名干部。财政从哪里来?一是伸手向上面要;一是砍木头,砍木头占他们财政收入的百分之九十。现在说木头不能砍了,他们就紧张了,真的工资都发不出去了。所以通过这次考察,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砍木头不是德钦县人民要脱贫致富,而是干部要脱贫致富。而且相当多的干部确实富了。别的我们不清楚,只要看看有些县级干部、局级干部、特别是木材公司领导干部的住房,就非常显眼。独门独院,楼上楼下,雕梁画栋,有菜地,有果园。我是见过世面的,可以说这些人的住房已经达到了美国水平。为了说明情况,这里附上一张照片。听说木材公司一位领导干部的住房还不在德钦,而在昆明。
    砍树不仅危及子孙,而且祸在当代。我们在调查中就看到很多具体的事实:所在地的金沙江和澜沧江已成黄河;一个村公所被山洪冲走了;德钦县的水电站在枯水季节发不出电了;林产品(如价值很高的松茸、虫草、贝母等)越来越少了;公路每逢雨季,到处是塌方和泥石流。绿色营的年轻人倒是充分发挥了不怕困难、不怕吃苦的精神,随车带着锨镐和炸药,哪里路断哪里修。归途中遇到巨大的塌方,只好绕二百多公里才回到昆明。
同时有必要强调两点:一是由于山高坡陡以及气候的历史演变,西南地区这种亚高山针叶林的生态环境十分脆弱,一旦遭到破坏,就永远不可逆转;再是这里是长江的上游,影响所及,绝不是一个地区,而是半个中国。
    三、施坝林区不砍了,思想问题并没有解决
    德钦县开始对舆论曝光是反感的,后来感到这个问题受到了上级和社会的重视,提高了德钦的知名度,给解决问题带来了契机,所以他们对绿色营的到来,既欢迎,又戒备。口口声声说他们认识到要保护原始森林和滇金丝猴,并拿出县的“战略规划”,“六大资源”、“四个一万亩”等等, 但实际了解,多是纸上谈兵, 目的是向上级要钱。至于真正放弃砍树,把力量放在更费力的发展地方经济上,却没有思想准备。我们可以用以下事实说明这点:他们不砍施坝林区,却回过头来再伐各么若林区。各么若林区原来也是滇金丝猴的栖息地,经过第一遍择伐,大树没有了,滇金丝猴没有了,但基本上保留了林相,经过长期的保育,恢复还是可能的。如果紧跟着来第二遍砍伐,这片森林就永劫不复了。我们还探访到一个情况,霞若乡政府借口筹建电站,竟长期在保护区内砍树,其中大量为长苞冷杉等保护树种。保护区归县里管,怕影响地方关系,有意见也不敢说。我们从侧面打听到这个情况,就派了一个营员去现场录了像,拍了照片。
    四、持续发展是个巨大而复杂的工程
    怎样做到既不砍树,又逐步改善当地人民的生活,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德钦并不缺乏资源,这里有珍贵药材,有价值很高的土特产,有丰富的水能,有低纬度高海拔的原始森林和滇金丝猴及其他珍稀动物, 有闻名世界的梅里雪山,有低纬度低海拔的现代冰川,有丰富多采的藏族宗教文化,如何正确使用这些资源,走出一条持续发展的道路,德钦固然穷在没钱,但更穷在缺乏长远观点和环境意识,缺乏文化教育,缺乏科技人才,缺乏经营管理的能力。领导素质低,全县文盲多,上学率低,两年没有一个人考上大学,也很少有大学生到德钦来。譬如,松茸是这里的拳头产品,按生产成本来说,一分钱也不要,只要拣拾和运输,鲜运到日本每公斤可以卖到几百美元。就干这么一件事,县里搞了个公司,还赔钱办垮了。所以德钦需要坚强的领导,需要文化和教育,需要科技和管理人才,需要能放开手脚的政策,需要正确和有效的投资,还需要反腐倡廉,这是一个巨大而复杂的工程。
    更重要的是:创建这样一个工程必须具备正确的指导思想:当地的人民并不只是落后,只是愚昧,只是威胁和破坏自然的力量,不是。认真了解和思考,他们的传统,他们的文化、宗教、思想,他们的生活方式,也还有适应自然、保护自然的方面。如果不存在这个方面,那么这里的自然,这里的原始森林,这里的滇金丝猴就早已不复存在。而今天这些自然遗存所以面临着威胁,正是他们的传统思想和生活方式遭到外来严重干扰的结果, 而且有些干扰还带着一些善良愿望的色彩。 这样说的意思不是要一切都原封不动。原封不动是不可能的,社会要发展,人类要改善生活,大自然也永远不会重复自己。 我的意思是要尊重历史,尊重自然,尊重传统,要采取虚心学习和谨慎克制的态度,切忌以文明者自居,以先行者自居,以改造者自居,以钦差大臣自居,以救世主自居。
    五、转变观念和工作模式是问题的关键
    当前的主要问题是德钦政府要转变观念和改变工作方法。靠吃木头不行了,得认真办点事,要精兵简政,要端正作风,要调查研究,要了解市场,要重视和培养科学技术经营管理的力量,我觉得县里还缺乏这个思想准备。而这是县里能不能转变机制的关键。
    不只是德钦,上级政府也要转变观念和改变工作模式。我们归来时, 曾在州、省举行过汇报会。对于我们反映的情况和意见,有些人听,有些人不置可否,有个别领导人更高明:你说贫穷落后,他说“天翻地覆”;你说问题严重,他说“形势大好”;你说环保重要,他说“稳定第一”。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更有甚者,最近我在昆明看到省林业厅第170期简报,题目是《云南省决定联合开发西藏森林资源》。怀着沉重的心情读完这份简报,我不禁喟然叹曰:“从中央到群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即使保住了一个施坝林区,又有什么意义呢?”记得前年12月21日晚上在北京林业大学第一次开会讨论保护滇金丝猴的时候,有个学生急切地问我:“唐老师,有个问题我想了好久:为什么关心这个问题的人解决不了问题,能解决问题的人不关心这个问题?  ”也许这就是问题的所在:转变观念不只是群众的事,更是领导的事。
    六、工作组调查不深入,结果只是开了个白条
    中央对这次事件是重视的。除了您第一个作了重要批示以外,姜春云副总理、徐有芳部长、解振华局长、和志强省长等十多位负责同志都作了批示。林业部和中央有关部门先后两次派工作组前往调查。但工作组解决问题的决心不大,工作很不深入,都没有到施坝林区,只到了通汽车的霞若乡,第一个工作组连德钦县城都没有进。因为了解情况很少,当然拿不出扎实的方案,比较现实的结果是答应给德钦拨款1500万元。后来不知卡在哪个环节,这笔钱也不给了,把皮球又踢回省里。所以省、州、县都不高兴,特别是当地干部说:“花那么多钱接待这班老爷们,没想到来了个画饼充饥。”
    (注:两个多月以后获悉:国家计委根据全国政协的一项提案,决定九五计划期间每年给德钦县财政拨款300万元。同时,云南省也每年拨款800万元。因此信中“白条”提法不妥。)
    由此说明上级政府也要转变观念和改变工作模式。工作组要派,但派什么样的工作组:是走过场的工作组;还是研究问题、解决问题的工作组。钱也要给,但给什么样的钱:是寅粮卯吃;还是买可以下蛋的鸡,可以耕地的牛。当然这和地方政府要转变机制一样,都是很费气力的事。
    七、提供外援资金是必需的?
    解决德钦或类似地区的问题,外援资金是不可缺少的。资金从哪里来? 随营考察的环保作家沈孝辉从全局出发,提出了“长江流域生态补偿机制”的建议。上游破坏,下游受害;上游保护,下游受益。这是个简单的道理,所以必须动员整体的力量,来保护整体的生态机制,即经济发达的长江下游应当对保持水土的上游的经济发展承担部分责任和义务。举例说,长江的水电站,每发一度电,若能提一分钱用来支援上游的自然保护,就是一笔可靠的可观的资金。
    德钦问题经过传媒公布以后,同时引起了国外一些人士和组织的关注,表示要援助这个地区。我们是生活在同一个地球上,相互支援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有两个问题:一是谁来组织这个工作;再是根据德钦目前的状况,他们拿出钱来能不能达到原本的目的。
八、绿色营是群众参与环保活动的一个创举
    96大学生绿色营是我和马霞发起的,算是一次以大学生为主体,并有记者、作家、科学家参加的民间活动。通过这一个暑假的活动,不仅参加者接触了自然,接触了实际,接触了环保问题的焦点,受到了深刻的触动和教育(对一些年轻人来说,可能会影响其一生),而且这样一批热心环保、层次较高的知识分子深入穷乡僻壤,作了家喻户晓的调查和宣传,把考察的结果向县、州、省和中央汇报,促使各级政府更加关注这个问题。通过巡回摄影展览,作报告,放录像片,在社会上造成了很好的影响。国内外电视台、电台、报刊的各种报道将近百次,美国纽约《新闻周刊》记者通过绿色营等群众活动,第一次以很大的篇幅正面报道了中国人民的绿色觉醒。白马雪山保护区管理局董德福局长在送别我们的时候,深有感触地说:“六十年前,先辈们组织了一次红色长征;今天,你们组织了一次绿色长征。”因此我们在总结96大学生绿色营经验的基础上,准备把这项活动持续下去。
    今天是正月初一,即我进入六十八岁的生日,仍正在筹划和参与今年的绿色营,目标就是西藏和云南计划联合开发藏东南森林资源所在的林芝、波密地区;我还下定决心参加五人小分队,徒步穿越原始森林和无人区,深入墨脱和澜沧江、金沙江中上游,完成全过程的考察。“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壮心虽未已,毕竟是黄昏赶路,做不成多少事了。 衷心希望政府重视和支持群众的积极性, 三年前的除夕您在给我的信中写道:“保护和建设环境,需要民众觉悟和实力条件。中国两者均渐成熟。”这正是我所想的和我想做的。
    行前我还想做一件事:《环球绿色行》越来越受到读者欢迎,但书已售完,我正做大的修改,扩充中国自然保护区部分,准备以“中国”、“外国”两卷形式再版。其最后一篇就是这次白马雪山之行,是我和马霞最后一次共同的拚搏。我想把您三年前写给我的这封信放在书中序言的地位,不知能否得到您的同意。
   顺致
衷心敬意
                                 唐锡阳 1997.2.7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7-22 20:07:07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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