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出发之前,我就注意到野驴的穿着有问题。快干衣之内,他竟然什么也没有穿。
你就穿这么件快干衣上山?我诧异地问他。为了精简,他不但只穿一件快干衣,而且把备用的衣服都装进了驼袋。他的背上,只有一个小小的背包。我以为他或是太猛,或是毛病。我知道我们今天要上到四千米,我不但穿了排汗衣和快干衣,还在包里放了抓绒衣,冲锋衣和抓绒帽。我知道背包重几斤会辛苦,我还知道准备不周会很要命。或许野驴是猛人吧。昨天到营地的时候,我问野驴有没有高反,他竟然反问我,什么是高反?
我有点受伤,以为是我问的问题太过于弱智。
四百米的缓坡在山沟里蜿蜒上升,沟里古树密布,凉风习习。我心里没有任何的压力,走得轻松异常。曹队每天象征性地走上一阵,就上马骑行。她的面部裹在头巾里,背包上插着两根登山杖。如果将登山鞋换成软靴,登山杖换成双剑,牵马的小伙再换成火冰或习习,那就十足是一个金庸笔下的侠女。
坡上的林子是混合林,可以用于建房的柏树等被大量地砍倒在地,景象凄凉。那些无法用作建材的树木则任其生灭。尽管现在砍树需要许可证,但我相信这种管理是松散的。长成一片林子谈何容易,而毁掉一片林子何其容易。
不到两个小时的缓行,我们来到了兰花坪。这里是一个美丽的草甸,周围是花丛,远一些是成片的森林,而在坪子的正南,哈巴雪山屹立在阳光下,闪耀着熠熠的银光。
在纳西语里,“哈“的意思是金子,“巴”的意思是花。哈巴,就是金子之花。
队伍在兰花坪休息。躺在这里,让心贴着大地,你终于知道什么是天,什么是地,什么是白云;什么是鲜花,什么是森林,什么是巍峨的山峰。
你终于能从高处俯瞰过去的人生。
可我还看到了另一面。和我们的兴奋相比,协作们则平静异常,从他们的表情中读不出任何的感慨。他们中有村长,副村长,他们扔下村里的男女老少,连续几天带着我们在山里转着。我们以为是在走进自然,提升境界,以为是远离城市,是低碳(我讨厌这个字眼)生活。而对他们,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设想换一下位置,得到的是完全不同的感受。美丽的兰花坪,美丽的背后给人深刻的思考。
当从兰花坪重新出发的时候,罗大哥终于唱起了动听的山歌:
姑娘走过的地方,一路鸟语花香;
那是春天的使者,我心中的姑娘。
就在歌声的环绕中,路边出现了大片的杜鹃林,这是鲜花最为绚烂的一段旅途。在两颗红杜鹃前,曹队停下坐骑,右手指向苍天说,给我照一张!
重新进入原始森林,大树蔽日,树影婆娑。(此处省略143字)过了长满杜鹃的山坡,我和罗大哥走在前面,说到这两天的行程。他说今晚住在湾海,明天要继续向西看几个海子,然后依旧住宿在湾海。他说哈巴附近的海子原本是一块金子,后来散落开了,便成为一个个的海子。
从哈巴正南,逆时针绕一个大大的弧,到了3900米的午休地,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四十五分。午休地在一个三面环山很大的草甸子。坡上的冷空气沉下来,在甸子上形成很大的风。冲锋衣挡不住山风,只好将身体埋在低矮的荆棘丛中。
思思围着我们打转。曹队喂了它一根火腿肠,我喂了它半个鸡蛋,可它依旧是饿,不依不饶地缠着我们。
懒回顾上来了,依旧提着那把硕大的保温壶,为大家倒养生茶。那把大壶,那个挎着壶的小小身影,会让我记住许多年,许多年。
四千米的海拔,让一些队员开始不适应。野驴上午显然是中了寒气,现在不得已骑着骡子代步。他显然有些惭愧,只好拿坐骑解嘲,对着骡子说:儿子厄,爹老也,好好尽孝心吧。那骡子显然是听明白了他的叨叨而且心里不满,因为后来那骡子找了个机会把野驴撩了下去。
火冰在午休前就开始呕吐。曹队朝她横看两眼,竖看两眼,说:你是不是有了啊?火冰就有些着急,说要是有了那怎么说得清楚?曹队就说:今晚批准你和野驴混账。
下午四点半后,我们上到今天的最高点,一个长满小黄花的山坡。前队在这里休息等待后队,而不断聚集的MM们,就在这里摆出一个个的POSE合影。
我们今晚的营地湾海,就在这个坡的下面,那一湾葫芦形的海子,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淡蓝色的粼粼波光。
(11)
对刚体验四千米的队员,吃药或许和吃饭同样重要。
刚下到湾海边的营地,就听见曹队在为火冰找药。火冰从中午开始呕吐,到营地时已经吐了若干回。徒步的三天里,我的药包是一直随身带的,从感冒咳嗽拉肚子,到跌打损伤腿抽筋,虽不象小鱼儿那样应有应尽,但绝对没有假药。如果在中午的时候野驴喊一声找药吃,恐怕晚上他的烧就发不起来。
我有喇叭丸,我说。带喇叭丸上高原已经有好几次了,每次肚疼,一吃就好。可火冰吃了,很快就又吐了。于是我也怀疑她不是有病,而是有了。
等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野驴也挺不住了,他开始发烧,于是从幸福伤风素到白加黑通吃,唯独没吃晚饭。我也是没吃晚饭的,对四千米海拔做出来的饭菜,我没有多少胃口。我宁愿吃方便面,即便是在登顶姜峰的时候,我的包里也有一包方便面。我将面饼掰开放入保温壶,冲进750毫升的开水,拧紧盖等了十二分钟,再倒入饭盒,加入调料粉包,凑上去一闻,口水立刻流了下来。
我狼吞虎咽,转眼把汤都喝得精光。要是加点醋来瓣蒜就更美了,我砸着嘴,对一直瞪着眼看着我的刀疤说。给我也来一包?刀疤咽着口水说。刀疤也泡了一包,吃完了感慨道:TMD,五六年了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公仔面!
晚饭前踏浪问我去不去湖边走走,我忙着泡面,说等吃了饭再去。等大家都吃完晚饭,围着篝火就成了唯一的愿望。“九点钟再睡觉!”曹队说。两个半小时很长,天还大亮着,天黑要等到八点半。
野驴,火冰,丝语随风,小鱼儿几个的状态都不是很好,野驴发烧,火冰呕吐,丝语胸闷乏力,小鱼儿的表情就象《追捕》里的横禄进二。火边没有歌声,没有嬉戏,只有不着调的闲聊。
小鱼儿打着精神,给大家讲“惊天大秘密”。“你们知道太极的创始人吗”他问。“对,就是张三丰。你们知道他原来是干什么的吗?不知道?他是卖西瓜的!”
他开始口中念念有词,边念边手舞足蹈地表演卖西瓜式的太极拳:一个西瓜圆又圆,捧来放在案板上,拿起瓜刀切下去,一半送给你,一半送给他。大家笑,而我就皱眉。太极拳的动作可以不断地往细里划分,不论是多么微小的动作,手都不离棚捋挤按採挒肘靠八法,根本就没有什么抱球或抱西瓜的概念。
到了四千米,应该不断地喝水,我往肚子里灌了一保温壶的热水。我相信这对减轻高反症状有用,尽管自己高反的感觉和在深圳喝一瓶啤酒差不多。
天慢慢地暗了下来,空中的云团渐渐地浓密起来。今晚不会下雨,一个协作肯定地预测。明天呢?我想。几天来天气是在渐渐地由晴转阴。
入睡前刀疤向我要幸福伤风素。你也不舒服?我有点意外。头痛,他说。我的头没怎么疼,但我觉得自己睡得还不如刀疤。我的头下垫的是羽绒衣,这边枕下去那边鼓起来,一个晚上都没有摆弄合适。好不容易刚要睡着,就听见曹队在狠着劲地喊,破帽子!我想张嘴应答,可嘴皮不听使唤。破帽子!又是一声喊叫。我想抬起头,可发现全身没一处能听使唤。
一整夜我都在七分清醒的状态,我知道刀疤夜里几次突然地坐起来,探出脑袋呼吸新鲜空气,知道他摸摸索索地偷吃东西。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就赶紧起床。一出帐篷思思就欢快地扑上前来。我带着思思来到湖边,拍到了日出。
等到大家起床的时候,曹队泄露了一个惊天大秘密:清晨的时候,野驴摸进了曹队和火冰的帐篷。具体的细节曹队没有奉告,但野驴的状态明显是好转了。
今天徒步的内容是去看海子,黄海和夫妻海。按照事先的安排,我和刀疤收尾,郁闷的职责。
(12)
黄海是个不大的海子,长不过百米。四周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色。到黄海的路途不长,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大家散坐在海子边,看着协作们在湖边抓鱼。鱼很多,灰褐色的,不大,翻开湖边的石块就可以捉到。郝四说,这叫娃娃鱼,也叫雪鱼,和虫草、燕窝一起用文火炖了吃,可以治男人的不育。
湖边风大,而忽然间,就在大家的眼前,一阵旋风,将湖中的一缕水神奇地卷起数尺,仿佛一根水柱立在水面之上。须臾,又如一串珍珠散落,一切重新复于平静。
自然的力量与神奇,人们永远都无法预测。
离黄海不远,是紧邻的两个海子,夫妻海。雄海差不多已经干涸,雌的却还丰盈。阴盛阳衰的海子,如同丛林的三假小分队。
继续往前,上到四千三百米的垭口。这里可以远远地望见梅里雪山。垭口风极大,可以将人吹跑。在背风的坡上坐下来,回望上午走过的几个海子和远处的哈巴雪山,各自想着心事。
我和刀疤收尾,等把走在最后装痴扮傻的菠萝瘟和小鱼儿敲打回到营地的时候,也才是下午二点。我们一路将作路餐的荞麦饼留给思思,可回到营地的时候,发现思思已经被罗大哥遣送回去了。
时间还早。我找出羽绒衣穿上,拿了相机和水壶,喊了声“我去转湖了”,就向湖边走去。
我以为我是第一个到湖边的,可我错了。湖边已经有了一个淡紫色的身影。她蹲在湖边,默默地沉思,手在地上比划着什么。不一会她站起身,慢慢地沿着湖边的路向前走去。
我举起相机,拍了一张她孤独的背影。不敢说话,不敢上前,我坐在湖边,一声不吭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忽然,曹队惊天动地的喊声从上面的营地传来:五~味~子!五~味~子!!!
五味子吃惊地转过身,看到了我。曹队找我干什么?她问我。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她慢慢地往回走,我站起身,迎着她往前走。
曹队下来了,后面稀稀拉拉地跟着全部人马。回来,朝左边走!她冲我喊。我想到对面去看看,我说。转湖要顺时针你知道不知道!她一脸的BS。我只好转身走。走了没多远,曹队就窜到了前面,我看她双手合什的样子,心里发怵,赶紧主动地和她拉开了距离。
踏浪跟在曹队的后面,于是我们两个走成了一拨。湖很深,水很清,四周的山坡上有开放的杜鹃,有成片的冰雪。你无法分辨这是春夏,还是秋冬。你会迷惑这是梦境,还是真实。
去过神奇的高原,就难以割舍对它的眷念。
一边跟着曹队的脚印走,一边四下里拍着照片。在明天要翻越的垭口下,我看见曹队也举起了相机,不过她的相机里并没有内存卡,不过是在假摄影。十三个队员中,有两个人的相机里没有内存卡,说假摄影是她的自我BS。
摸约七十分钟,转完了湾海,让先了曹队约十分钟。
晚饭开得很早,五点半就开吃了。饭后的时间却很难打发。好不容易在篝火前圈到八点,天开始下起雨来。无奈之中,大家只好提前进帐篷。睡觉前,我将帐篷的外帐检查了一遍,刀疤一侧的外帐缺一个帐钉,我只好找一块木板将外帐拉紧,再用大石头压住。但夜里的风实在是太大了,刀疤那一侧的内外帐还是粘到了一起,最终浸湿了刀疤靠边放的背包。
这一夜我将羽绒衣装在防水袋里当枕头,扎实地睡了一觉。
而这一夜,风雨疯狂地得瑟了个通宵。
依旧在六点半起床。外面下着雨,只能躲进协作们过夜的棚子。棚子是用石块砌成的,上面铺着木板,四面透风。我进去的时候,一个协作正在生火。他将两根粗大的木头平行地摆放好,里面放进小些的树枝,用一把劈开的松油木芯点燃作引火,一时三刻火苗就窜了起来。
罗大哥睡在门口。见了我就打趣地说:我的小弟弟不听话了,你说怎么办?找你借?我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找错人了吧?他就说:那我去找××借怎么样?我说:你跟她说去啊!罗大哥哼哼了一阵,揭开被子,光穿着一条裤衩子跑到外头尿尿去了。
这天早上我见到了高原熬稀饭的全过程,等稀饭做好,自己就没有了胃口。我回到营地喊大家吃饭,只有别克几个响应,MM都还窝在帐篷里,一个个地让别克给打饭。等大家吃了饭,别克就发现自己的嘴巴肿了。我的嘴巴怎么肿了?他很奇怪。是野驴咬的吧?刀疤说。野驴很冤枉,因为这一夜他其实很老实。
拖拖拉拉地磨蹭到快十点,大家才准备好。冒着雨,队伍开始向哈巴大本营进发。
(13)
过了湾海,开始上坡的时候,踏浪就开始落后,她的速度明显地不如前两天。天下着雨,她在冲锋衣之外套上了郝四的雨衣,将身体裹在雨衣里。我望着在坡上渐渐爬高的马帮,和赵大哥在半坡等着她。好热,到了跟前她说。她想脱去雨衣,我让她别着急,多一件雨衣可以抵挡垭口上的风雨。
转一个弯往前,又是一个上坡。马帮已经到了坡的顶上,曹队跳下马朝下喊:加油!我看看坡上,再看看坡下,停在了半坡。从这里回望,不远处有一个海子,景色比昨天经过的黄海漂亮。在接近坡顶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冒雨取出防水袋里的相机,拍了几张。后面的队伍陆续上来,赵大哥领头左转,不久就到了似曾相识的地方。这个海子我们上次徒步来过!我肯定地说。我确定了我们上次合影的地方,景色依旧,可是时光流转,今天已物是人非。
一路走着,经过曾经休息的地方,曾经采摘雪茶的地方,两年前的记忆恍若昨天。大本营已经不远,眼前是最后一个上坡,望着走近的习习和五味子,望着远些和更远一些的懒回顾和踏浪。她们走在这路上,有的是什么样的心情和感觉?如果有一天她们重新走在这条路上,是否会记得上一次破帽子在这坡上一直看着她们?
两个半小时到了大本营。大本营已经变了样。新盖了营业性餐厅,住宿区里有了架子床。让逍遥诅咒不已的泥泞已经不复存在,建筑之间敷设了简易的水泥路。
协作们的速度很快,我们刚到达,就有开水和午饭。午饭是一碗面条,虽然不太熟,但能围着饭桌吃饭,还有醋有大蒜,知足了。
饭后三假队员别克退居二线,改由刀疤任茶博士给大家沏茶。浓浓的潽洱在锅里熬着,散着带霉的茶香。即将冲顶的火小胖希望能做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曹队就怂恿说:登顶后你啐每个帅哥一口吧!
喝过茶,提着相机在营地附近走了一遍,回忆两年前的点点滴滴。(此处省略161字)试装备的时间是四点,时间还早些,穿过营地,沿着登顶的道路走到了溪边。火冰和五味子正在溪边拍照,五味子努力地想将山腰的那道瀑布拍出满意的效果。转过一圈,回到营地,郝四和协作们已经将冰爪和冰镐拿来了。我替踏浪挑了双比较新的冰爪,她刚试了一下,就被协作拿走,塞给她一双旧的。踏浪急了,不依不饶地追着重新将那双爪齿锐利的冰爪要了回来。
试过装备,郝四简单地介绍了冰上的行走和冰镐的使用,曹队接着召集大家开会,讲述登顶注意事项,包括雪坡上的行走和休息,与协作的互动等。交待完毕,她又加上一句:我们四人祝你们九人登顶成功。话音未落,我就“啊”了一声。曹队不登顶?我几乎能立即感觉到士气受到的影响。
如果前两天曹队就宣布她不登顶,我觉得我会报名登顶。
整个傍晚,我都能感觉到营地气氛带着的凝重,没有笑声,没有嬉闹。只有波罗瘟和小鱼儿围着垃圾桶嘀嘀咕咕。波罗瘟从垃圾堆中拿起一个矿泉水瓶,小鱼儿立刻用白话说:太细啦,不舒服的啦,要找一个大些的嘘嘘才舒服啦。说着他就在桶里翻,一翻翻出一个脉动瓶。这个好啦,不会脏的啦!说着将瓶子递给波罗瘟,波罗瘟仔细检查了一下,收了。
登顶队员的装备还有些问题,尤其是五味子的登山鞋已经开胶,大家都为她担心。我原本有个主意:找一双最接近的尺码给她穿,借她鞋的队员再找一双大半码或一码的,一直到把我或刀疤的鞋用上。不过这样牵涉的队员太多,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我也不好说。不登顶的队员把自己能用的装备都借给有需要的登顶队员。我虽然不登顶,也很遗憾我的破帽子没有登顶的机会,但保温瓶的兄弟保温壶却由懒回顾带到了顶峰。感谢懒回顾哈。
晚饭后,登顶队员一边默默地收拾,一边担心地听着外门的呼呼风声,他们几乎一致认为明天不可能去登顶。刀疤提议打赌,结果我和刀疤认为明早能出发,准备登顶的队员则全部认为不会出发。
打赌的立场充分说明了登顶队员的内心活动。与男队员相反的是,女队员都兴奋不已,跃跃欲试。她们相信曹队能把队伍交给郝四,必定有着充足的信任。
男女有别,天差地别。
大家早早地上床躺下,各想各的心事。两侧隔壁,温州队伍和女生们的房间,则一直嘈杂声不断,聊天说笑一直延续到十点以后。
我一直没有入睡,听着外面的风如阵阵奔腾的狼群,嚎啸而过,楼房在狂飙中吱吱地摇晃。
夜深了,我开始回想这几天的经历,而无数的画面就纷至沓来。正想着,忽然看见屋里有灯光闪动,偏头一看,只见波罗瘟坐了起来,头上戴着古怪的护耳帽,睡袋缠成一大团绕在腰上,墙上的剪影如同林海雪原里的小炉匠。
波罗瘟用头灯沿着身旁的木梁慢慢照了过去,梁上正放着下午从垃圾桶里拣来的瓶子。接着拿起保温壶,倒了一杯热水,将热水摆在木梁上,又从梁上拿起瓶子,塞进睡袋里,将身子挺直,一手在腰里摸了半天,然后他仰起头,开始嘘嘘。好一阵,抖抖身子,长舒口气。将瓶子拿起来对着头灯摇一摇,看一看,再拿起盖子拧上,将瓶子放在保温壶的旁边。接着他拿起热水喝了,拧好保温壶。就在他将保温壶放回床头的时候,一不小心,将脉动瓶子撞了下去。瓶子咚地一声正砸在刀疤的枕边,刀疤一个激灵从床上蹦了起来。“啥啊!”刀疤大喊一声。“你把那个瓶子放到地上,”波罗瘟尴尬地说道。
我终于忍耐不住,将被子往头上一蒙,哈哈地大笑起来。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平静。我却依旧没有睡意,静静地等待着出发的时刻,等着为队员们送行。
三点半,没有动静。风强劲地刮着。
四点钟,依旧没有动静,风依旧没有停息。
四点半。
(14)
带着一阵风,郝四窜进了屋里。
大家起床,准备好到餐厅吃饭,然后出发,他说。今天能登顶吗?黑暗中有人问道。能不能登顶不好说,成事在天,但总是要努力试一下的,郝四说得并不肯定,但从此我知道,他是一个做的比说得要多的人。大家起床开始装着,只有野驴依旧闭目躺在床上,直到有人喊他赶快起来,野驴才睁开眼睛,长叹一口气,坐起身来。
我象监工一样在旁边看着大家穿着,我希望大家在衣着上不会出什么问题。
五点钟,我提着相机跟着大家到了厨房。一人一碗面条,外加馒头,曹队坐在旁边,像个准备送学生上学的家长。五点二十队伍出发,前脚后脚一起出发的还有另外两支队伍。
送走队伍,我依旧长时间地站在营地门口,一直注视着远处蜿蜒挪动着的灯光。五点三十分,队伍已经开始上土坡。五点四十分,隔壁温州的队伍共十三人出发,而山上的队伍已经向上折转,这是他们已经开始爬大石坡了。
天开始朦朦胧胧地开始亮了。可以隐约看见巨大灰黑的山体和山上的瀑布。浓密的云层压在大石坡上。天上零散地落下稀疏的雨点。
六点钟,前队接近大石坡和云层的交接处,后面的队伍还在大石坡的中间。前队的速度很快,让我感到欣慰。
六点零五分,前队消失在云层中,应该开始爬大石坡的第二段了。此时天已经亮了,大石坡清晰可见,风仍然不停地刮着。我无法再继续跟踪他们,于是拿了牙具,到溪边洗几天来的第一次脸。
七点半,山下的风停了。山上的风是否还在刮着?我们的队员到了哪里?
刀疤起来了。做点什么吃?他问。疙瘩汤怎么样?我已经叨叨了好几天的疙瘩汤,于是说到。好啊,他说。我来到厨房,厨房里连水都没有,成堆未洗的餐具到处都是,案台和案板上脏乱不堪。我咬咬牙,从提水洗碗洗锅收拾案板开始,一直到做出一锅疙瘩汤。唯一的缺陷是我要酱油的时候,店老板将醋瓶给了我,于是做成了一道西红柿加醋炒鸡蛋拌疙瘩。
九点钟,小鱼儿下撤到营地,到达的高度是4500米。他的协作不看好他,连冰镐也没带,他也自觉,在到达雪线之前就主动下撤。
十一点半,曹队接到电话,其他八个队员全部登顶成功,营地留守队员为他们欢呼。
我赶紧开始做午饭,一切从头开始。尽管是第一次在高原做饭,对如何把饭菜做熟已经有了想法。四十五分钟做好三菜一饭,鸡蛋火扁尖椒,火扁南瓜,炝萝卜丝。火扁米饭。饭菜都是火扁的,或者说是帖在锅上烤熟的,这大概是在高原上用炒菜锅做熟饭菜的唯一方法。
十二点十五分,见到石坡上下来四个队员,赶紧喊大家来看,并用长焦拍照放大了看。曹队认出他们是别克和五味子以及协作。别克在大石坡上伸展双臂做出胜利的V形,我看到了。屋里刀疤开始烧茶,大家和返回的队员围坐在一起。别克激动地谈起他的经过,百感交集。
队员陆续下山,曹队到路口迎接并拥抱归来的队员。
三个小时后,全部队员返回营地。最后的三个队员由马匹接应返回,走在最后的野驴状若木鸡。
不论他们的外表形象如何,他们都站在人生的一个峰顶。他们都能够骄傲地站在我们的面前,为我们所敬佩。
2010丛林哈巴之行,圆满成功。
(15)
我们乘坐马匹在下午六点半回到了哈巴村。
回到村子的时候,曹队在曹家帮里的身份已经混到了“娘娘”。
离郝四家不远的路边立着一块示范田的牌子,上面标明的村子是“歪把枝”村。难怪一路曹队总对罗大哥提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罗大哥名士军,到网上用哈巴和他的名字查一下,可以查到他的故事。
晚饭在郝四家吃。郝四其实姓李,原籍四川,网上同样有许多他的故事。晚餐很可口,是罗大哥的老婆做的,是第几个老婆,我没有去打听。但我问过郝四,知道那只叫欢欢的,眼神不好的狗狗还是原来的那只。它真的忘了已经成为“娘娘”的曹队,自然也早记不得我。
饭后我坐在郝四家对面的房前。曹队他们送走了罗大哥和曹家班的小字辈们。
天已近傍晚,阳光在云层中映出壮丽的金黄。我的手机里放着《茶马古道》,我的眼前有些恍惚。我看到了别克野驴波罗瘟,也看到了自由康康善不真。
两年前我来到哈巴,今天我又坐在这里。缘分。
人生的缘分原本不多,不经意间就错过了多少缘分。而我有机会两次来到哈巴。
下山的时候,曹队说:破帽子,下次找个好天气我们登顶哈巴遥看梅里吧!
好!我说。
三假小分队没有包括假作家、假厨师、假更夫。于是我知道还有机会。我相信我还有机会。
第一次来哈巴为了登顶,第二次来哈巴不为了登顶。第三次呢?登顶或不登顶都不会是为了登顶。
天边的阳光在渐渐消退。我们这些有缘来到阳光下的生命,有幸感受阳光下生机盎然的世界,我们生命的意义或许就是为了感谢阳光。一碗菜汤,半个粽子;一个注视,一句BS,都是哈巴之行的阳光。感谢曹队,谢谢同行的队员,谢谢生命中的阳光。
明天,太阳将照常升起。
(16)
后记
写到两万五千字,写完了这篇作业,和野驴的感觉一样,心已经空了。
太多的太多,被我留在了雪山和高原上。
寻找回它们,成了我再次向往高原的理由。
更多的寻找接着更多的失落。
而心就永远摆脱不了高原的呼唤。
终于而将心也留在高原。
补记
2010-5-22行程记录(12:30——16:30)
中午12:30分:小鱼儿与习习乘车去昆明,其余11人在丽江客运站对面的川菜馆饭饭。点菜十道:猪蹄两份(辣与不辣),腊排骨,乱刀牛肉等。菜的味道很不错。饭后开发票中奖五元,曹队说:每人五脚,我来分派(最后未执行)。
上路后闲聊。
提到丛林土人们。曹队:人傻钱多来得容易。提到早年那次活动,D×,L×,D××迟到,以交活动费为名,每人罚了一百。
提到逍遥的电话。曹队:八人登顶成功。逍遥:告诉你一个秘密,大本营的路就是我修好的。曹队:你怎么还不去收路费啊,那里游客可多啦!
提到三假小分队。曹队:假户外,假摄影,假茶博士。五味子是五假,还要再加上假医生,假××。哼了半天,曹队终是没有想起来第五假是什么。
当问到野驴作业写什么的时候。野驴:没什么说的 ,都掏空了。
谈到登顶。曹队:火冰这次是身怀六甲登顶的。郝四吃亏了,该收9个人的费用才是。——要是怀的双胞胎,郝四那就更亏的大了。
谈到懒回顾。曹队:以后到始兴爬山就找你了,准备好养生茶啊!懒回顾:幸亏不是叫我抓土鸡招待哦。
谈到火冰的闹钟。曹队:火小胖的闹钟从来就没准时响过。昨天她把闹钟定在6:30,我就定在6:40。
13:55分:进入大理地界,离下关145公里。
曹队劝说火小胖:你应该去西藏的。那里的云象棉花糖,舌头伸出来就舔得到,很甜,真的!
曹队教育火小胖:你看,这地里是烟叶,烤烟叶用的。长知识了吧?自从深圳出来你长了多少知识啊,该交点学费了吧?火冰:一根羊棒骨行不?
曹队谈刀疤戒烟:原来刀疤已经戒烟了,后来有一次在营地抽了根苏烟,不但又重新吸上了,而且从此有了毛病,只抽苏烟。
14:50分:曹队接电话一个,对方告诉她要到木里徒步,其它不详。
谈到跑步。曹队:我有三条跑步的裤子,红的那条从没有穿过。有一双跑步鞋是马主任送的。
谈到哈巴大本营的“丛林门”。曹队:刀疤那小鹿画得还不错,不过鹿腚有些下垂,我没好意思说。
15:10分:中途休息,此处离丽江和大理各是90公里。休息时每人吃冰棍一根,曹队吃完后将棍子交给刀疤说:你上厕所的时候可以用。
15:17分:曹队接到逍遥电话,再次谈论哈巴大本营的修路问题。
曹队对野驴:火冰问你怎么了,很久没有听到你YD的笑声了。
曹队对破帽子:惊天大秘密,火冰说过的B型血最典型悲观的话,你要不要听?火冰没答应,最后没有说。
15:30分:孤岛又发来了香格里拉的天气预报。曹队:孤岛很称职。
谈到去看美人松。曹队:我们买两个西瓜去看美人松,叫刀疤带两条驼袋,回来的时候装两袋西瓜扛回来。
15:50分:火冰接到心×××的电话。曹队接过电话:喂。知道我是谁吗?怎么语无伦次啊?哈哈。嘻嘻。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啊?好消息是火小胖有了。她是一路吐到哈巴顶峰的。坏消息是不知道是谁干的。
16:00分:与美人松联系,解决了第二天四个人的吃喝拉撒。
16:40分:到达大理古城东门,雇面包车2辆到MCA,车费20元。
2010年5月24日至6月3日成稿于深圳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0-6-4 14:05:09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