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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林穿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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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四 作者:朱青桐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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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31 17:37:2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朱青桐的博客:
http://www.maymaymay.tianyablog.com/blogger/view_blog.asp?idWriter=0&Key=0&BlogName=zhuqingtong&CategoryID=0&page=10&b=6&r=5&nid=9684071
她的文字十分耐读,筋道。
如她这般写遍24节气,真令人叹为观止。
大雪
    大雪依然没有下雪。倒也没什么好失望的,因为没有期望过,在预料中。只 “大雪” 这个名字,最容易想起一句诗,“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我小时读这首诗,就莫名向往,因为从未见过大如席的雪。即算大雪封山,也不过是棉花扯絮般连下两三天。大人说,那是北地风光,而且写诗作文,是可以用夸张手法的。冬日里睡一觉起来,忽然发现天老爷造了一夜的雪,打了一世界的银子,天地全白,叫人有些不忍心下脚。屋檐下、树枝上挂满冰溜子,光秃秃的树立在雪地里格外干净,再大一些,我学会“峻峭”这个词,第一个联想的就是雪地里的树干。兴奋得简直想放歌,哪还顾得及嫌弃雪下得不如席大。堆雪人、打雪仗、在结了冰的池塘上溜冰、吃冰溜子、在火炉上煎雪水,弄得眉毛眼睛皆白,颈脖里都有冰渣子,却每样都是快乐。
??如今无雪可看,看人写怀旧的文字,也可以赏心悦目一回:下雪天,着了鲜红的衣,在雪地里追逐,总是忍不住要回头去看自己的脚印,一跑一个脚印,扭扭斜斜,却清清楚楚地印着,像是宣布,是我走过的,我是这样走过的。多么奇妙,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重要。
??
??天气晴和也是好事。雾散,太阳出来,坪里、阳台上都晒满了花花绿绿的被子。几个老太太负暄琐话,家长里短,手里的针线活也一刻没停。菊花也还能看,花蕊清丽,秋色似盈盈在目。案几上插的几支梅也将吐蕊了,毛茸茸的,却有暗香浮动。有户人家窗台上还搁着端午的菖蒲与艾叶,叶朽枝枯。形已失,但香气肯定在。时光很奇妙,掠夺一些,又同时存贮一些,用留情与不留情来说,都无疑有些极端。想起很久前读过的文字:毫不停留地过去的东西是:使帆的船、一个人的年岁、春、夏、秋、冬。是吗?又不是吗?
??
??还是下了几场雨,都是毛毛雨。河水一枯再枯,可以看得见半露半隐的沙洲。近处几只船或弯在岸边,或在水深处不紧不慢地荡着,船上的人倒看不清,不知是不是打鱼的船。天铅灰着,无垠的灰,暗沉沉如心事,从早到晚都给人天色向晚的感觉。河边也绝少人迹,一只鸟都没有。
??黄昏时,我总去一个地方等车,两年了吧,总可以看到一群鸽子从马路这边高楼的屋顶,飞到马路那边高楼的屋顶,往往复复,左一徘徊右一徘徊,似乎无法取舍该停伫在何处。它们飞翔的姿态无比忧伤,是不是鸟儿也会在黄昏时格外忧伤?却有一向,没有看见它们了,我不知道,它们怎么了?是不是冬天主人家不放飞了?我也记不起去年的冬天它们到底在不在。我站在那里等车,车不来,那些安雅而忧伤的翅膀就在不停地拍打着我。
??
??风很大。有人说,在大风中一个人独行,竖了领子,系了围巾,时常想象自己是个杀手,内心坚定,怀着一个杀人的秘密前行。杀手在我看来是孤绝的,强大时强大,软弱时不堪一击。而我时常会为软弱所打动。我在车上看到过一个着一身迷彩服的男人在人行道上倒退着走,好玩一样,身子时不时趔趄一下。小时候风大时,我也喜欢倒着走,好象这样可以风小一些,暖和一点。他看起来像一个外乡的打工者,百无聊赖,无所事事。这个城里,没有他要急着回去的家。我还看见一个女孩子在公用电话亭里打电话,嘴巴快速地翕动着。她衣着很乡气,她初来这个城市打工吧?她会适应这个夜里看起来也有些灯红酒绿的城市不?
??我还在车上听到后边的人打电话:你哪里冷不?我这儿下雨,只有5℃了。后边的我不去听了。有一年在公车上,无意中也听到一个外地年轻人打电话告诉远方的女友,替她买了手套围巾,很漂亮,预备下车就去邮局寄。声音听起来喜孜孜的,又迫不及待。我一个旁观者,也连带着觉得幸福。
??车在路上跑,窗子上的水汽一绺绺地流,没有声息。一一掠过的是人,是建筑,是五颜六色的灯光,是树,不声不言地闪过。?
??
??下过几场雨打过几场霜后,再看到菊花就有些要叹气了。菊花萎谢起来简直不能看,整株邋里邋遢,哪有一点孤标气。霜有甜霜苦霜之分,甜霜是秋分后的微霜,各色果子、小菜经了霜,少了涩味,口味更佳。花也添了雨露之意,虽稍作减色,却依然动人。等一场严霜降来,百卉皆尽,陈根就枯,如出汤釜,是名苦霜。菊花哪里躲得过?苦了菊花,是很值得可惜的事。
??后来在一个餐楼里,点了汽锅菊花鱼丸汤。菊花一瓣瓣的散在汤面上,鲜润如开。那锅汤清澈见底,是没有任何杂念的汤,干干净净的鲜美,干干净净的清淡,干干净净的微苦。是菊花的格。一样可以嘘寒问暖。
??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3-31 10:38:0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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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31 17:39:15 |只看该作者

清明  by朱青桐


    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曰清明。此时天清地明,青水绿堤,草茵花绮,蜂蝶前后飞绕,枝头鸟儿也亮了嗓一唱就好半天。春容满野,好天好风好花好树好鸟,若下些细雨,也是知时节的好雨。最是一年佳况。
  几千年的寒食习俗,不举火,吃冷食,传到当下,渐已式微。吃几个青团子,煎一碗蒿子粑粑,勉强也算是余音一缕。其实不过是尝新,撷天地之清明入心肺。又有几人还记得甘愿受火之焚的介子推。
  倒是清明扫墓上坟,至今不衰,国人历来讲究饮水思源。追远怀人,是孝悌,也是承接,一脉相承,有顺有序,有溯处,有归处。因着那些坟头在,因着那些模糊写着先祖先宗名字的墓碑在,前尘后事,一目了然,而不必困惑于从哪来,到哪去。
  ??
  清明前后三日,四野如市。一队队人提着篮子上山来了。篮里盛鞭炮、纸钱、香烛、供饭供肉供果,还有酒。一路上人声喧哗,小孩子在山上跑来跑去,一身汗。一会要去摘朵花;一会又弯进竹林里,叫道,有个大笋子钻出来了;一会又去掐几根蕨。在坟间绕来绕去,也不怕。坟里头的人,今天都有得吃有得用,有人念记,当然不会要吓唬小孩子。
  除了杂草,拢了土,放一把上山路上现采的映山红,花心里还有点点露水,一大把嫣然紫红衬得坟头有种人世的生气。一家大小次第跪在墓地前,磕头三拜。祭奠好象除了仪式上的哀思,又有些子孙团聚一起的欣慰。点了鞭炮,这边响声未落,那边又起,整座山都笼在一层青烟里,目不及尺。还真有些聊斋的氛围了,若是祖宗显灵在坟头现现身,倒是绝好时机。
  长年寂寂的山也像醒转过来了,小孩子在心里默算先人在坟里睡了多少年。杯盘一一罗列坟前,纸钱一张张化了灰洒洒飘飞。浇了酒,拿映山红佐酒,也可喝上几杯。有满山疯开的映山红作伴,土堆里的人应是不寂寞。
  这一天,老爱下些毛毛雨,像在打通阴阳,遥远的哀思,只换作一点点伤感,更多的是悠长系念。
  ??
  但历来不是个悲观的民族,总有一种勃勃的元气在,“化悲痛为力量”不是说着好听的。无论怎么郑重的纪念日子,都可演化成吃耍的节日。纪念屈子,是哀悼吧,但赛龙船,腌盐蛋包粽子,自有一份喜气洋洋。其实意义仍在,五岁小孩子也知道二千多年前的屈原跳了汩罗江,也知道当神一般敬重这个人。清明节自然也不能尽是断魂人,死者已矣,活着的仍须活着,且要快乐些活着。春光无限好,万花争出,吞花卧酒不待时,等闲错过终是可惜。所以“哭罢,不归也,趋芳树,择圃,列坐尽醉”,乐观的底子使得清明又自然而然化作莺歌雁舞的陌上踏青。
  路上行人欲断魂,尚有酒家杏花村。须臾悲过,顷刻即喜,也是过日子的底气。我是这样看取清明的。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3-31 9:39:3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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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31 17:42:54 |只看该作者
冬天的一些事   那些花   by 朱青桐
四季海棠
??
??原先并不认得海棠花,有天别人说这就是海棠花,叶片茂青,圆而有齿,有些像冬苋菜。茎上有柔柔一层毛,像能挠着你。花是一小朵小朵簇拥而成的大团,每一小朵各各五瓣花片,单瓣,非常细致,朵朵不乱,都慎重地记着不多不少地开五片。整团花,红极,艳极,是点燃的火。
??春季,它开着。夏季,它开着。秋季,它仍开着。冬季,它还开着。我向来更喜欢素洁一些的花,比如几乎一切水生花。春天夏天,我在它身边过,它红着,我忽略它。秋天,窗外开始落叶,它红着,叫人略有些惊讶于花期的长。冬天,它仍红着,阴晦的天,凋敝的地,再怕冷的人见着它也徒然要生出些热力吧。
??
??它怎么老不谢?有人说是四季海棠,当然不谢。
??忘了谁说“三恨”,其中有一恨是恨海棠无香。我凑近闻过,还是不香,但我不恨。
??有天忍不住向人描述它的红它的季季不败。他说他父在世时,喜蒔弄花树,屋后堂前都种有树和花,他清楚地记得有海棠,但他不记得海棠开花的样子。
??他那时很小。
??我再见着海棠花开得红艳时,就心下恻然。
??
??茶花
??
??阳光还好,风也不寒,茶花开了一朵,只一朵。像是来报信,冬天来了。
??风寒雨凉,它却切切地开,一朵两朵三朵,满树缀锦。单瓣花只合纤细的花,摇曳里,楚楚的风致就叫人心柔。茶花大,单瓣的,难免有些粗鄙,但仍好,它的好是开在万物灰败的冬日,可亲可近的好。密瓣的,一朵就是层层叠叠的鲜妍,一树粉红骇绿更是冬日里的胜景。我友曾用“豪华”来形容茶花开得盛,她是再雅不过的人,平素绝不肯轻易以俗词入章。对着一树好花,推敲字眼实在有些枉费锦绣心肠吧。
??
??有一天早晨下了雪,一园子的茶花都盖了一层白絮。它会不会凋脱?南方的雪说融就融,第二天,雪就融了。经了严雪,茶花叶色更翠。我一朵朵地去察看花,没一朵萎缩,花朵里尚有雪水,滴滴欲动,更见花的殷红与生气。 “戴雪而荣” 不是古人凭空说的。
??我有些明白“豪华”俩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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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31 18:36:13 |只看该作者
水边  by朱青桐
2007-5-1 星期二(Tuesday) 晴
??
??一眼望去,是一河初涨的水,时有杂乱的漂浮物。汪曾祺曾说芦蒿的味道就像坐在小河边闻到春水初涨,我想他对着的大抵是一江碧水,如果也对着这样汤汤的一江浑水,怕不会这样说吧。
??
??近处有几只船泊着,采砂船,船上没人。码头处堆山般的都是沙。有几辆车排着队运沙,没看见司机,可能找了小酒馆,吃点饭喝点茶打个瞌睡。一男一女在一锹一锹地向车上装沙,一左一右。俩人从头至尾不交一言,也不对看,你一铲我一铲。女子着红短袖衣,臂膀一上一下,停匀结实。中午太阳颇有些晒人,她光着头脸。我一直在猜,那个男人是她的丈夫?
??更远处也有些船,机器隆隆地响着,水中行船声也很清楚。船身涂满了阳光,偶尔能看到船边的人。人在阳光里晃着,只有身影,脸相模糊。
??
??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夏季尚未来,就迫不及待地穿了凉鞋,在河边上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他时常弯下腰去翻一下水边的石头,却没看到他抓住些什么。我不记得螃蟹这个时候该有不有,可能还要热一点吧。可是小虾子应该要躲在石头底下,等一个调皮孩子的惊喜了。他起先扎了裤脚,却没下水,水实在有些脏。后来可能因为一个石头又一个石头底下都是空的,他下了水,将水踢得高高的,一串串落下来,再踢。
??到底没什么意思,上了岸,他一屁股坐在卵石里,脱了凉鞋,玩鞋帮子。他身后的高处有栋红砖屋子,望得见屋子的背面。下水道四周的墙壁生了一长线的厚绿苔,墙的正中间长了一蓬不知名的野草,足有米把高,开着一丛红花。男孩子将凉鞋穿好,盯着那丛红花看了很久,表情好象有些受惊。
??
??码头没人等船,尽是沙,无处落脚,又没片瓦遮荫。等船的人都在河岸高处,临街,有两个铺面,一个铺面打铁,一个铺面做酒。相熟的人就扯条凳子和伙计老板扯闲谈,船来了,自会鸣笛。
??中午人少。两个女孩子提了旅行袋,戴了帽子,蹲在铁铺对面,她们不好意思去搭讪,看样子是放了假的学生。一个女孩子掏了手机,打电话:“我把换季的衣物都带回来了,下了船就来接我,好嘛?好嘛?”声音嗲嗲的,叫人不容拒绝。想来另一方是自己的爹娘。打完电话就向同学骄傲的宣布,会来接的。俩人就翻了一些画片出来看,兴奋地指指点点,是些走红的小歌星。
??
??铁铺里的师傅有两个,老一点的师傅在打铁,红红的一团,不大,他打着,好象并不太费力,但声音单调,叮叮当当的。中年的在削木头,像是锄头把。铁铺的墙很黑,墙上挂着一串打好的火钳、锄头、锹、刀之类,都是日常要用的。铁铺简单得很,一个打铁的台子、一个木匠用的长条凳、一个砂轮。俩人都爱说话,只要铁锤没落下的空档,必定在说,火光映得屋子有些亮堂,俩人的脸在火光中,显得快活得很。
??后来来了个等船的中年男人,径直就进了铁铺。看样子是老熟人,讲得哈哈直笑。一人轮流讲一个传,我大意听了下,多半是讲男男女女的,且都是男人享艳福的。铁匠口才相当好,讲到关键处,还知道卖关子,又时不时甩一句顺口溜。
??
??酿酒铺没开门,门上用粉笔写着,此店收米。门口有块黑板,写着要渡船的,请喊13*********。没有人名,也没有姓,手机号倒有几个。是方便夜里或者清早即有急事要过河的人,一个人也可专程开一趟,当然要出得起价。
??
??我离开时,小男孩子又脱了鞋,仍旧玩鞋帮子。铲沙的男女仍一人一铲,只是换了辆车。
??等船的人又多了几个。船可能会要来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3-31 10:38:43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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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扎
发表于 2008-3-31 18:43:22 |只看该作者
冬天的一些事──烘笼子  by朱青桐


2006-12-11 星期一(Monday) 晴
??
??
??烘笼子是乡下老人度过漫漫长冬的良伴。戴了瓜皮毛线帽的老倌,围了厚围巾拿毛巾包了头的老婆婆,一例系着大黑围裙,一个烘笼子不离手,走到哪提到哪,哪怕过年走亲戚,也是随身带着的。
??冬天,是老人最怕的季节,是老天收人的时节。一条老命如将要弃枝的落叶,顶不过风雪肆虐,也就被收走了。
??看着一个个同伴挨不过,相继走了,鞭炮一响,总有兔死狐悲之慨。棺材前烧一把钱纸香烛,躲开人群,缩一角落里,从浑浊的眼窝里滚几滴老泪。或许下个冬天,就得轮到自己了。也就将胯下的烘笼子拢得更紧,围裙也盖得更严实,犹如一只瘦骨嶙峋的老鸟收紧了羽翼,护住了命门。那团小小的温在身上氤氲得无处不在,手暖脚暖连脔心都是暖的,周身热力犹在,这一冬无论如何也是能熬过去的。
??
??烘笼子是用竹篾织就的,笼子里胎围一块白铁皮,外面用细竹织得紧密,笼盖则用粗竹片交错织成,稀稀朗朗地留了许多空档。用得久了,笼盖裎光通红。一大清早,主妇起床打早伙,顺手就将家里的烘笼子一溜摆灶屋里,家里几个老人就得备几个。等灶里的柴烧成炭,撮一小把火池子,将烘笼子引燃,铺一层干茶壳,再盖一层炭灰,将明火埋好,这一天就差不得不须添燃料了。温度不能太高,要不火一烧上来,竹制笼子两三天就烧糊报销了,且老人身子羸弱,还受不住猛火。早饭将上桌,烘笼子也在床头替老人备好了。从热被窝里出来,又有一团温火在围裙底下,是老辈的福份。家里有什么鸡毛蒜皮,媳妇也可能口不择言地跳脚指老人鼻尖骂“老不死”,但隔天早上,烘笼子却一定记得备好。口角归口角,但大冷天的,谁家老人少了烘笼子?谁没个老,自家儿女长着眼看着,有样学样。再若要轮到长者来教导,一报还一报,屋檐水滴原地。那就丢了做人的本分了,脸皮谁不要?
??
??烘笼子还有个好处,小孩子喜欢在野地里到处玩,冬天里常将棉鞋踩得透湿,在家里还可换了布底鞋对付。可明天怎么办?我外婆总会在睡前将我的湿鞋刷干净,倒铺在烘笼上,拿围裙布盖着,一夜的余温将湿鞋烤得暖烘烘的,早晨伸脚一套,又在外猫弹鬼跳了。想来天底下外婆姥姥的慈眉善眼都差不多吧。
??
??冬天里出太阳,坪里坐几个老倌婆婆晒太阳,个个佝偻着背,提着个烘笼子。老婆婆戴着老花镜,拈针穿线替小儿孙纳棉鞋;老倌们眯着眼,有句没句地扯古,“叭嗒叭嗒”抽水烟。薄阳里,个个巍巍颤颤的,好象风都吹得走。可他们前年在,去年在,今年在,明年大多也将在,巍巍颤颤地在。他们围裙底下的烘笼子,看似暗淡,以为将要熄灭,扒开上面的一层灰,底下仍是红亮。持续而又挨身地暖着他们晚年的冬天,带他们走过一个冬再一个冬。
??看一个老人在冬阳里拢紧自已的烘笼子,阳光格外安详,总叫人有些肃然起敬。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3-31 10:43:46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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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一些事──打霜  by朱青桐
2006-12-3 星期日(Sunday) 晴
??
??打霜的早晨格外冷。起得床来,蹲在檐阶刷牙,只见对面屋顶里尽是白白一层霜,凹陷处则露出一线黑,瓦楞的黑。黑白分明,屋顶便有些寒光闪闪的意思,冬天有些像铁匠铺里新打的刀,铁的黑,白的刃,是崭亮入骨的冷。却也是叫人欢喜的冷,它有银的辉,有月的华。
??呵气成霜,玻璃上也蒙了层水气。想着昨日与菱红怄了气,翻了脸,俩人还勾了小指头成了谁也不理谁的仇家。睡了一夜,还是觉得自己委屈,就在玻璃上,用食指写:“菱红是个大坏蛋”。袖子一抹,又呵气,又写:“菱红是猪”。这样来回几遍,旋觉自己有些好笑,但到底解了气。出了门,遇了菱红,俩人像是谁也不记得勾了小拇指的,又一起扎堆儿玩了,别人欺负她,照样不问理由地站她一边。
??等我长大,看到一个小说里写,一个恋爱中的女孩子在有霜的日子里,哈着气在玻璃上写心头人的名字。揩掉,哈气,又写,又揩掉。便有些意到心会地笑了,心底柔软得像水。童年里的小女伴有些类似心头人,也是爱怨交加的对象。隔了时光,落了一层薄薄的霜在心头,银的辉,月的华,想来却尽是美好,而那些心底的反复挣扎早已不在了。
??
??路上也尽是霜,像铺了层盐。菱红硬说更像细碎的银子,因为有些光亮。可是,哪有这么多银子铺呀。要是银子,夜里不没人睡觉,都守着上霜。草上、还有晒干的稻草梗上、还有菜叶上也结满了霜。仔细看,霜打得相当精致,才不乱来。细长的叶上会有状若流苏的短花边,毛须须的,一点也不让人想起刀剑之类。大菜叶上,可清楚地看得到一些形状齐整排列有序的图案,霜在夜里趁没人时画的,大人把它们叫做“霜花”,真好。人踩在打了霜的草上稻梗上,“沙沙”作响,一踩一个脚印。你要仔细,这条路,连你前面有几个人走过,留心不同的脚印都分得清。
??呼一口气,空气清冷,从喉间就直通心底,没有一丝一毫的芜杂牵纠,一片清明。
  冷天,也不尽是是冷。打霜的日子,必是大晴天。坐在坪里晒太阳,一坪里晒满了棉被,几个老太太边纳鞋边扯闲谈,说的是打了霜的好,萝卜透心甜,白菜薹子也不涩了,黄皮梨也甜了。几个壮年男子满口粗话地甩牌,旁边看的人起哄得比打的人还热闹。想着晚上,可盖着尽是阳光味的松软被子,满心里都是幸福,而不止是快乐。
??还有老太太们忘了说的,杮饼上面附有一层白,最像霜,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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