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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5月27日,我丈夫仁那遇难时,我刚刚又一次成功登顶珠峰。
在大本营等待回家的日子,心里的兴奋感越积越强,憋了一肚子话想跟他说。毕竟我曾跟丈夫一起站到过珠峰的峰顶,这座世界海拔最高的山,就是我们生命、青春和爱情的最好见证。更何况,这一天是我们夫妇创造历史的纪念日。
几天前他给家里打过电话,报了平安,还对家人说要祝贺我又一次顺利登顶珠峰。他知道再过几天我就回家了,于是打算找个更合适的时间跟我联系,但是突如其来的灾难令我们阴阳两隔,甚至没来得及道一声别。
我们的最后一次电话是5月14日那天打的,那时他还在新疆,第二天就要去巴基斯坦,我在珠峰6500米的地方,我们简单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像以往一样道别,那就是他留在我耳边最后的声音。
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去年3月25号他送我开赴珠峰,参加重测珠峰高度和纪念中日女子登顶成功30周年的活动。我们当时说好了,因为我有登顶的任务,5月5日他出征我就不赶回来送他了,等他征服迦舒布鲁姆I峰后我俩再见面,那个时候他已经实现梦想,书写了历史。
迦舒布鲁姆I峰是他要征服的第十四座8000米以上的高峰,也是他的最后一座高峰。他曾说过,登完全部14座山,他要去学习,以后当教练,那样的话会少很多危险,他也就有更多的时间陪女儿。
从珠峰回拉萨送他出征真的太远了,路上需要五六天时间,不过如果那时候我能再多考虑一点,我都会克服一切困难赶回来的。毕竟他前13次为登8000米以上高峰出征,都是我送他离开家。记得有好几次我也是有任务,正在别的山上,但我都赶回来送他,一定要面对面跟他说一句:“我等着你凯旋归来。”
5月5日那天,我们没有见面,只通了一个电话,我于是就这样错过了和丈夫的最后一次拥抱。
他走了一年了,我常想,如果我当时能赶回来送他出征,或许他现在正在家里跟女儿说说笑笑,我和女儿还有一个完整的家。
除了我们的女儿,我可能是最后知道我丈夫遇难的人。
我还在珠峰大本营等待集体撤营,领导突然通知我先期返回拉萨,我是个挺敏感的人,一下子就预感家里有事,不过我没想到是我丈夫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一直认为是女儿生病,那就已经让我焦急不堪了。
从大本营回家要坐三天车,同车陪我返回的伙伴们都睡着了,可是我一直睡不着,只顾一个劲儿催司机开快一点,结果三天的路我们两天就赶到了。
一进家门我就傻了,上级领导、亲戚朋友一大屋子人,我知道是出大事了,可是到底出了什么事,我问谁都不说,最后是哥哥忍不住把真相告诉了我,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后,女儿正给我擦眼泪,哥哥告诉我,他们跟她说:“爸爸病了,妈妈得去看他。”
“妈妈,你不用哭啊,你过去不就见到爸爸了吗?”女儿这句话一年来一直印在我的心里,因为这是她最后一次在我面前提她的爸爸。过去丈夫一出去登山,女儿经常拉着我的手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我都想他了!”可是我从拉瓦尔品第处理丈夫的后事回来,一年了,女儿的表现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每天自觉地上课、写作业,按时吃饭、睡觉。她只是跟我说不想看到妈妈再流眼泪,再昏倒。
但是我总要告诉女儿她的爸爸去了哪里,我设计了很多次机会,去年的珠峰登顶庆功会、全国青联会,我都是带女儿一起去的北京,在我们住的酒店里,几次我都是到嘴边了又咽回去了。朋友们说女儿虽然已经意识到爸爸出事了,但是他*的亲口证实会让她更受刺激,就像我到现在脑海里还经常浮现哥哥向我吐露真相那一幕一样,女儿很可能因为我亲口对她说出她爸爸的噩耗而走入更深的痛苦。
我没有这个勇气,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所以一直拖一直拖。既然拖到了现在,我想就等到她再长大一点再说了,因为我相信那个时候她会更理解她爸爸的选择。
我几乎把所有她能接触到的写有我丈夫凶讯的报纸杂志都收起来了,但我也发现,她偶尔会偷藏一份有关的报道放在枕头下,我不在家时,她肯定偷偷看过……
我丈夫出事以后,我想到了死。
从拉萨到拉瓦尔品第的路上,我脑子里一直围着一个“死”字打转转,他走了,我真的不想活了。
登山人都有视死如归的气魄,我以前没有,但是1999年跟丈夫一起走过向珠峰峰顶进发的那段路程后,我不再惧怕死亡。
跟丈夫一起出征,到珠峰去采集第六届全国少数民族传统体育运动会圣火火种,我的心情非常复杂:夫妻双双去攀登世界第一高峰,这在西藏登山队乃至全国都是第一次,有机会完成这样神圣的使命,心里当然感到很荣幸。可是登珠峰毕竟有危险,我不敢想象万一出现不测,我们5岁的女儿怎么办。
出征那天,大家为我们送行,我早早钻进越野车,不敢与女儿告别。汽车开动了,我流着眼泪看着窗外,心里一直在想:拉萨的山山水水,我还能不能再看见……
那是我第一次前行在通往珠峰峰顶在路上,所见所闻令我震憾,特别是在看到很多为征服珠峰而遇难的人的尸体之后,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征服雪山距离死亡有时是那么近。
那些遇难者,有的是经验不足,上山的时候用了太多氧气,下山的时候氧气不足,体力不支坐了下来,就永远也不能再站起来了;还有的是下山的时候一不小心就直接摔下去了……
在那么高海拔的地方,没有人能把他们的遗体带回家。我从他们的遗体边走过,恐惧之后就是无所畏惧,丈夫一直担心我,他也没想到我会突然说:“我就是死在这里也要登顶,而且我还要尽可能地安全回家,活着见我们的女儿!”
在距珠峰顶峰只剩20米左右的地方,丈夫拉紧了我的手,我们携手登上了世界之巅,就像曾经携手走进神圣的婚礼殿堂。
在梦寐以求的珠峰顶上,我不想笑,只想哭,大概是暂时冲破死亡威胁的一种发泄,以及对下撤路上种种未知危险的担忧。
“我一定要活着回去!”这句话我没有跟丈夫说,但是我用行动向他证明了我的决心。登顶之后,我跟着丈夫连续行动17个小时,直接下撤到6500米的前进营地,跨越了上下海拔3000米的高度。完成这样艰苦的行程之后,我才忽然感到了登顶的喜悦,在大本营里,我兴奋地抱着他问他: “昨天我们真的一起登顶了吗?”
丈夫说我像个拿到奥运冠军的运动员,站在领奖台上想哭,回到房间里咬着金牌才知道笑。我说登珠峰本来就和拿到奥运会冠军是一样的,只不过征服雪山的脚步,是走在生与死的边缘。
“山是中国的,历史当然应该由中国人创造。”丈夫常常这么说,出征迦舒布鲁姆I峰前他曾经说,登完十四座山后他要做教练了,不会让我天天担惊受怕,但有一次险他还是要冒——如果2008年奥运会圣火火种到珠峰采集,他一定会义不容辞。
我丈夫遇难的日子,藏历是去年四月十九,按照藏族人的习惯,逝者的周年要提前一个月进行,所以在今年4月17日,也就是藏历三月十九,我们办了仪式,大家一起隆重地纪念了他。
寺庙里点起酥油灯,480多位喇嘛为他念经,从早上9点一直念到晚上7点。我为他立了佛像,并把其中的五座佛像送到他的老家——日喀则谢通门县的寺庙里。
那一天女儿照常一早起来就到学校上课,她还是什么都没问,家里的摆设也一切如常,和我丈夫每次出征时一样。
一年了,我终于等到了跟丈夫说说话的机会,抱着他的照片,我告诉他:“你给我留下了一个可爱懂事的女儿,我一定会把她抚养成人,为了我们俩的女儿,我也会好好地活着。另外,组织上已经批准了我加入明年征服迦舒布鲁姆I峰的队伍,我会到你遇难的地方好好看一看,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夺走了我亲爱的丈夫,我会替你征服这最后一座山,把你的骨灰带到山顶上。我会告诉大家,你未尽的遗愿,已经由我们夫妻共同实现。”
五月正是最好的登山季节,所以我又要出征了。和往常一年,我的二姐到拉萨来照顾我的女儿,我们又一次分别。
女儿一切如常,在她看来,我和她爸爸出去登山就像别的小朋友的爸妈去上班那么平常,但我相信这一次她会想到更多。
丈夫生前曾说过,因为随时有可能遇到危险,每次出发前,他也禁不住要流泪,而每次登顶成功他也会喜极而泣。我们这些人在登山时,每个人的命是系在一根绳子上的,所以这种感情是非常不一般的。而登顶成功回到家,对家庭、对亲人、对孩子都特别珍惜……
或许这真的是我们的命吧,命中注定我们是为登山而活的人,永远不会因为害怕死亡而放弃征服高山的梦想。
就像出事时和我丈夫同车的边巴扎西一样,他在医院里住了整整一年,还在想着明年再赴迦舒布鲁姆I峰之约,那也是他的最后一座高峰,还有年近半百的次仁多吉,和为了明年一起征服这第十四座山现在正在攀登安纳普尔那山的小洛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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