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穿行者

标题: 美与同情 作者: 丰子恺 [打印本页]

作者: 风沙沙    时间: 2008-3-27 16:49:55     标题: 美与同情 作者: 丰子恺


  有一个儿童,他走进我的房间里,便给我整理东西。他看见我的挂表的面合复在桌子上,给我翻转来。看见我的茶杯放在茶壶的环子后面,给我移到口子前面来。看见我床底下的鞋子一顺一倒,给我掉转来。看见我壁上的立幅的绳子拖出在前面,搬了凳子,给我藏到后面去。我谢他:
  “哥儿,你这样勤勉地给我收拾!”
  他回答我说:
  “不是,因为我看了那种样子,心情很不安适。”是的,他曾说:“挂表的面合复在桌子上,看它何等气闷!”“茶杯躲在它母亲的背后,教它怎样吃奶奶?”“鞋子一顺一倒,教它们怎样谈话?”“立幅的辫子拖在前面,象一个鸦片鬼。”我实在钦佩这哥儿的同情心的丰富。从此我也着实留意于东西的位置,体谅东西的安适了。它们的位置安适,我们看了心情也安适。于是我恍然悟到,这就是美的心境,就是文学的描写中所常用的手法,就是绘画的构图上所经营的问题。这都是同情心的发展。普通人的同情只能及于同类的人,或至多及于动物;但艺术家的同情非常深广,与天地造化之心同样深广,能普及于有情、非有情的一切物类。
  我次日到高中艺术科上课,就对她们作这样的一番讲话:
  世间的物有各种方面,各人所见的方面不同。譬如一株树,在博物家,在园丁,在木匠,在画家,所见各人不同。博物家见其性状,园丁见其生息,木匠见其材料,画家见其姿态。
  但画家所见的,与前三者又根本不同。前三者都有目的,都想起树的因果关系,画家只是欣赏目前的树的本身的姿态,而别无目的。所以画家所见的方面,是形式的方面,不是实用的方面。换言之,是美的世界,不是真善的世界。美的世界中的价值标准,与真善的世界中全然不同,我们仅就事物的形状、色彩、姿态而欣赏,更不顾问其实用方面的价值了。
  所以一枝枯木,一块怪石,在实用上全无价值,而在中国画家是很好的题材。无名的野花,在诗人的眼中异常美丽。故艺术家所见的世界,可说是一视同仁的世界,平等的世界。艺术家的心,对于世间一切事物都给以热诚的同情。
  故普通世间的价值与阶级,入了画中便全部撤销了。画家把自己的心移入于儿童的天真的姿态中而描写儿童,又同样地把自己的心移入于乞丐的病苦的表情中而描写乞丐。画家的心,必常与所描写的对象相共鸣共感,共悲共喜,共泣共笑;倘不具备这种深广的同情心,而徒事手指的刻划,决不能成为真的画家。即使他能描画,所描的至多仅抵一幅照相。
  画家须有这种深广的同情心,故同时又非有丰富而充实的精神力不可。倘其伟大不足与英雄相共鸣,便不能描写英雄;倘其柔婉不足与少女相共鸣,便不能描写少女。故大艺术家必是大人格者。
  艺术家的同情心,不但及于同类的人物而已,又普遍地及于一切生物、无生物;犬马花草,在美的世界中均是有灵魂而能泣能笑的活物了。诗人常常听见子规的啼血,秋虫的促织,看见桃花的笑东风,蝴蝶的送春归;用实用的头脑看来,这些都是诗人的疯话。其实我们倘能身入美的世界中,而推广其同情心,及于万物,就能切实地感到这些情景了。画家与诗人是同样的,不过画家注重其形式姿态的方面而已。没有体得龙马的活力,不能画龙马;没有体得松柏的劲秀,不能画松柏。中国古来的画家都有这样的明训。西洋画何独不然?我们画家描一个花瓶,必其心移入于花瓶中,自己化作花瓶,体得花瓶的力,方能表现花瓶的精神。我们的心要能与朝阳的光芒一同放射,方能描写朝阳;能与海波的曲线一同跳舞,方能描写海波。这正是“物我一体”的境涯,万物皆备于艺术家的心中。
  为了要有这点深广的同情心,故中国画家作画时先要焚香默坐,涵养精神,然后和墨伸纸,从事表现。其实西洋画家也需要这种修养,不过不曾明言这种形式而已。不但如此,普通的人,对于事物的形色姿态,多少必有一点共鸣共感的天性。房屋的布置装饰,器具的形状色彩,所以要求其美观者,就是为了要适应天性的缘故。眼前所见的都是美的形色,我们的心就与之共感而觉得快适;反之,眼前所见的都是丑恶的形色,我们的心也就与之共感而觉得不快。不过共感的程度有深浅高下不同而已。对于形色的世界全无共感的人,世间恐怕没有;有之,必是天资极陋的人,或理智的奴隶,那些真是所谓“无情”的人了。
  在这里我们不得不赞美儿童了。因为儿童大都是最富于同情的。且其同情不但及于人类,又自然地及于猫犬、花草、鸟蝶、鱼虫、玩具等一切事物,他们认真地对猫犬说话,认真地和花接吻,认真地和人像(doll)玩耍,其心比艺术家的心真切而自然得多!他们往往能注意大人们所不能注意的事,发现大人们所不能发见的点。所以儿童的本质是艺术的。换言之,即人类本来是艺术的,本来是富于同情的。只因长大起来受了世智的压迫,把这点心灵阻碍或销磨了。惟有聪明的人,能不屈不挠,外部即使饱受压迫,而内部仍旧保藏着这点可贵的心。这种人就是艺术家。
  西洋艺术论者论艺术的心理,有“感情移入”之说。所谓感情移入,就是说我们对于美的自然或艺术品,能把自己的感情移入于其中,没入于其中,与之共鸣共感,这时候就经验到美的滋味。我们又可知这种自我没入的行为,在儿童的生活中为最多。他们往往把兴趣深深地没入在游戏中,而忘却自身的饥寒与疲劳。《圣经》中说:“你们不象小孩子,便不得进入天国。”小孩子真是人生的黄金时代!我们的黄金时代虽然已经过去,但我们可以因了艺术的修养而重新面见这幸福、仁爱而和平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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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风沙沙    时间: 2008-3-27 16:56:02

艺术的效果     by丰子恺
  艺术常被人视为娱乐的、消遣的玩物,故艺术的效果也就只是娱乐与消遣而已。有人反对此说,为艺术辩护,说艺术是可以美化人生,陶冶性灵的。但他们所谓“美化人生”,往往只是指房屋、衣服的装饰;他们所谓“陶冶性灵”,又往往是附庸风雅之类的浅见。结果把艺术看作一种虚空玄妙、不着边际的东西。这都是没有确实地认识艺术的效果之故。
  艺术及于人生的效果,其实是很简明的:不外乎吾人面对艺术品时直接兴起的作用,及研究艺术之后间接受得的影响。前者可称为艺术的直接效果,后者可称为艺术的间接效果。即前者是“艺术品”的效果,后者是“艺术精神”的效果。
  直接效果,就是我们创作或鉴赏艺术品时所得的乐趣。这乐趣有两方面,第一是自由,第二是天真。试分述之:
  研究艺术(创作或欣赏),可得自由的乐趣。因为我们平日的生活,都受环境的拘束。所以我们的心不得自由舒展,我们对付人事,要谨慎小心,辨别是非,打算得失。我们的心境,大部分的时间是戒严的。惟有学习艺术的时候,心境可以解严,把自己的意见、希望与理想自由地发表出来。这时候,我们享受一种快慰,可以调剂平时生活的苦闷。例如世间的美景,是人们所喜爱的。但是美景不能常出现。我们的生活的牵制又不许我们常去找求美景。我们心中要看美景,而实际上不得不天天厕身在尘嚣的都市里,与平凡、污旧而看厌了的环境相对。于是我们要求绘画了。我们可在绘画中自由描出所希望的美景。雪是不易保留的,但我们可使它终年不消,又并不冷。虹是转瞬就消失的,但我们可使它永远常存,在室中,在晚上,也都可以欣赏。鸟见人要飞去的,但我们可以使它永远停在枝头,人来了也不惊。大瀑布是难得见的,但我们可以把它移到客堂间或寝室里来。上述的景物无论自己描写,或欣赏别人的描写,同样可以给人心一种快慰,即解放、自由之乐。这是就绘画讲的。更就文学中看:文学是时间艺术,比绘画更为生动。故我们在文学中可以更自由地高歌人生的悲欢,以遣除实际生活的苦闷。例如我们这世间常有饥寒的苦患,我们想除掉它,而事实上未能做到。于是在文学中描写丰足之乐,使人看了共爱,共勉,共图这幸福的实现。古来无数描写田家乐的诗便是其例。又如我们的世间常有战争的苦患。我们想劝世间的人不要互相侵犯,大家安居乐业,而事实上不能做到。于是我们就在文学中描写理想的幸福的社会生活,使人看了共爱,共勉,共图这种幸福的实现。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便是一例。我们读到“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等文句,心中非常欢喜,仿佛自己做了渔人或桃花源中的一个住民一样。
  我们还可在这等文句外,想象出其他的自由幸福的生活来,以发挥我们的理想。有人说这些文学是画饼充饥,聊以自慰而已。其实不然,这是理想的实现的初步。空想与理想不同。空想原是游戏似的,理想则合乎理性。只要方向不错,理想不妨高远。理想越高远,创作欣赏时的自由之乐越多。
  其次,研究艺术,可得天真的乐趣。我们平日对于人生自然,因为习惯所迷,
往往不能见到其本身的真相。惟有在艺术中,我们可以看见万物的天然的真相。例如我们看见朝阳,便想道,这是教人起身的记号。看见田野,便想道,这是人家的不动产。看见牛羊,便想道,这是人家的牲口。看见苦人,便想道,他是穷的原故。在习惯中看来,这样的思想,原是没有错误的;然而都不是这些事象的本身的真相。因为除去了习惯,这些都是不可思议的现象,岂可如此简单地武断?朝阳,分明是何等光明灿烂,神秘伟大的自然现象!岂是为了教人起身而设的记号?田野,分明是自然风景的一部分,与人家的产业何关?牛羊,分明自有其生命的意义,岂是为给人家杀食而生的?穷人分明是同样的人,为什么偏要受苦呢?原来造物主创造万物,各正性命,各自有存在的意义,当初并非以人类为主而造。后来“人类”这种动物聪明进步起来,霸占了这地球,利用地球上的其他物类来供养自己。久而久之,成为习惯,便假定万物是为人类而设的;果实是供人采食而生的,牛羊是供人杀食而生的,日月星辰是为人报时而设的;甚而至于在人类自己的内部,也由习惯假造出贫富贵贱的阶级来,大家视为当然。这样看来,人类这种动物,已被习惯所迷,而变成单相思的状态,犯了自大狂的毛病了。这样说来,我们平日对于人生自然,怎能看见其本身的真相呢?艺术好比是一种治单相思与自大狂的良药。惟有在艺术中,人类解除了一切习惯的迷障,而表现天地万物本身的真相。画中的朝阳,庄严伟大,永存不灭,才是朝阳自己的真相。画中的田野,有山容水态,绿笑红颦,才是大地自己的姿态。美术中的牛羊,能忧能喜,有意有情,才是牛羊自己的生命。诗文中的贫士、贫女,如冰如霜,如玉如花,超然于世故尘网之外,这才是人类本来的真面目。所以说,我们惟有在艺术中可以看见万物的天然的真相。我们打破了日常生活的传统习惯的思想而用全新至净的眼光来创作艺术、欣赏艺术的时候,我们的心境豁然开朗,自由自在,天真烂漫。好比做了六天工作逢到一个星期日,这时候才感到自己的时间的自由。又好比长夜大梦一觉醒来,这时候才回复到自己的真我。所以说,我们创作或鉴赏艺术,可得自由与天真的乐趣,这是艺术的直接的效果,即艺术品及于人心的效果。
  间接的效果,就是我们研究艺术有素之后,心灵所受得的影响,换言之,就是体得了艺术的精神,而表现此精神于一切思想行为之中。这时候不需要艺术品,因为整个人生已变成艺术品了。这效果的范围很广泛,简要地说,可指出两点:第一是远功利,第二是归平等。
  如前所述,我们对着艺术品的时候,心中撤去传统习惯的拘束,而解严开放,
自由自在,天真烂漫。这种经验积得多了,我们便会酌取这种心情来对付人世之事,就是在可能的范围内,把人世当作艺术品看。我们日常对付人世之事,如前所述,常是谨慎小心,辨别是非,打算得失的。换言之,即常以功利为第一念的。人生处世,功利原不可不计较,太不计较是不能生存的。但一味计较功利,直到老死,人的生活实在太冷酷而无聊,人的生命实在太廉价而糟塌了。所以在不妨碍实生活的范围内,能酌取艺术的非功利的心情来对付人世之事,可使人的生活温暖而丰富起来,人的生命高贵而光明起来。所以说,远功利,是艺术修养的一大效果。例如对于雪,用功利的眼光看,既冷且湿,又不久留,是毫无用处的。但倘能不计功利,这一片银世界实在是难得的好景,使我们的心眼何等地快慰!即使人类社会不幸,有人在雪中挨冻,也能另给我们一种艺术的感兴,像白居易的讽喻诗等。但与雪的美无伤,因为雪的美是常,社会的不幸是变,我们只能以常克变,不能以变废常的。又如瀑布,不妨利用它来舂米或发电,作功利的打算。但不要使人为的建设妨碍天然的美,作杀风景的行为。又如田野,功利地看来,原只是作物的出产地,衣食的供给处。但从另一方面看,这实在是一种美丽的风景区。懂得了这看法,我们对于阡陌、田园,以至房屋、市街,都能在实用之外讲求其美观,可使世间到处都变成风景区,给我们的心眼以无穷的快慰。而我们的耕种的劳作,也可因这非功利的心情而增加兴趣。陶渊明《躬耕》诗有句云:“虽未量岁功,即事多所欣”,便是在功利的工作中酌用非功利的态度的一例。
  最后要讲的艺术的效果,是归平等。我们平常生活的心,与艺术生活的心,其最大的异点,在于物我的关系上。平常生活中,视外物与我是对峙的。艺术生活中,视外物与我是一体的。对峙则物与我有隔阂,我视物有等级。一体则物与我无隔阂,我视物皆平等。故研究艺术,可以养成平等观。艺术心理中有一种叫做“感情移入”的( 德名Einfüluny,英名Empathy ),在中国画论中,即所谓“迁想妙得”。就是把我的心移入于对象中,视对象为与我同样的人。于是禽兽、草木、山川、自然现象,皆有情感,皆有生命。所以这看法称为“有情化”,又称为“活物主义”。画家用这看法观看世间,则其所描写的山水花卉有生气,有神韵。中国画的最高境“气韵生动”,便是由这看法而达得的。不过画家用形象、色彩来把形象有情化,是暗示的;即但化其神,不化其形的。故一般人不易看出。诗人用言语来把物象有情化,明显地直说,就容易看出。例如禽兽,用日常的眼光看,只是愚蠢的动物。但用诗的眼光看,都是有理性的人。如古人诗曰:“年丰牛亦乐,随意过前村。”又曰:“惟有旧巢燕,主人贫亦归。”推广一步,植物亦皆有情。故曰:“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又曰:
  “可怜汶上柳,相见也依依。”并推广一步,矿物亦皆有情。故曰:“相看两
不厌,只有敬亭山。”又曰:“人心胜潮水,相送过浔阳。”更推广一步,自然现
象亦皆有情。故曰:“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又曰:“春风知别苦,不遣柳
条青。”此种诗句中所咏的各物,如牛、燕、岸花、汶上柳、敬亭山、潮水、明月、春风等,用物我对峙的眼光看,皆为异类。但用物我一体的眼光看,则均是同群,均能体恤人情,可以相见、相看、相送,甚至于对饮。这是艺术上最可贵的一种心境。习惯了这种心境,而酌量应用这态度于日常生活上,则物我对敌之势可去,自私自利之欲可熄,而平等博爱之心可长,一视同仁之德可成。就事例而讲:前述的乞丐,你倘用功利心、对峙心来看,这人与你不关痛痒,对你有害无利;急宜远而避之,叱而去之。若有人说你不慈悲,你可振振有词:“我有钞票,应该享福;他没有钱,应该受苦,与我何干?”世间这样存心的人很多。这都是功利迷心,我欲太深之故。你倘能研究几年艺术,从艺术精神上学得了除去习惯的假定,撤去物我的隔阂的方面而观看,便见一切众生皆平等,本无贫富与贵贱。乞丐并非为了没有钞票而受苦,实在是为了人心隔阂太深,人间不平等而受苦。唐朝的诗人杜牧有幽默诗句云:
  “公道世间惟白发,贵人头上不曾饶。”看似滑稽,却很严肃。白发是天教生的,可见天意本来平等,不平等是后人造作的。
  学艺术是要恢复人的天真。
  1941年1月20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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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风沙沙    时间: 2008-3-27 16:58:41

暂时脱离尘世   by丰子恺

   夏目漱石的小说《旅宿》(日本名《草枕》)中有一段话:
  “苦痛、愤怒、叫嚣、哭泣,是附着在人世间的。我也在三十年间经历过来,此中况味尝得够腻了。腻了还要在戏剧、小说中反复体验同样的刺激,真吃不消。我所喜爱的诗,不是鼓吹世俗人情的东西,是放弃俗念,使心地暂时脱离尘世的诗。”
  夏目漱石真是一个最象人的人。今世有许多人外貌是人,而实际很不象人,倒象一架机器。这架机器里装满着苦痛、愤怒、叫嚣、哭泣等力量,随时可以应用,即所谓“冰炭满怀抱”也。他们非但不觉得吃不消,并且认为做人应当如此,不,做机器应当如此。
  我觉得这种人非常可怜,因为他们毕竟不是机器,而是人。他们也喜爱放弃俗念,使心地暂时脱离尘世。不然,他们为什么也喜欢休息,喜欢说笑呢?苦痛、愤怒、叫嚣、哭泣,是附着在人世间的,人当然不能避免。但请注意“暂时”这两个字,“暂时脱离尘世”,是快适的,是安乐的,是营养的。
  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大家知道是虚幻的,是乌托邦,但是大家喜欢一读,就为了他能使人暂时脱离尘世。《山海经》是荒唐的,然而颇有人爱读。陶渊明读后还咏了许多诗。
  这仿佛白日做梦,也可暂时脱离尘世。
  铁工厂的技师放工回家,晚酌一杯,以慰尘劳。举头看见墙上挂着一大幅《冶金图》,此人如果不是机器,一定感到刺目。军人出征回来,看见家中挂着战争的画图。此人如果不是机器,也一定感到厌烦。从前有一科技师向我索画,指定要画儿童游戏。有一律师向我索画,指定要画西湖风景。此种些微小事,也竟有人萦心注目。二十世纪的人爱看表演千百年前故事的古装戏剧,也是这种心理。人生真乃意味深长!
  这使我常常怀念夏目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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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风沙沙    时间: 2008-4-1 19:29:10

小桌呼朋三面坐 留将一面与梅花   by丰子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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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风沙沙    时间: 2008-4-1 19:33:11

樱桃豌豆分儿女 草草春风又一年  by  丰子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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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风沙沙    时间: 2008-4-1 19:36:14

建筑的起源  by  丰子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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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风沙沙    时间: 2008-4-1 19:38:13

取苹果  by  丰子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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