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网站的制度,是和别处不同的:每年如果参加15次活动就可以获得一朵小红花,在第十五次活动时要请同行队员喝花酒。连续获得四朵小红花,就可以得到终身陈旧奖的奖杯和抓绒衣。每年到了年关的时候,总有一些队员要为了小红花而补课,然后就有领队专门为小红花补课的那些队员召集活动。召集贴也是置顶的,链接在行走山水板块中,可以随时去灌水。周末有空爬山的人,每每点击召集贴进去,就可以报名。-----以前天热的时候报名人少,随时进去都可以被确认,现在冬天是爬山的旺季,稍微晚一点看贴,就可能在后面排队。-----活动分好几种:有本地的一天活动,有外地的一天活动,还有外地两天的千米山活动。费用都不相同。要带小红花的同学,每每挑选外地的活动参加,这样掏的花酒钱要少一些。只有那些阔绰的同学,才不会在乎参加什么活动来请花酒。
我从十二岁起,就在一号营地里面打工,掌柜的老板娘说,样子太傻,怕伺候不了那些终身陈旧奖的主顾,就在网站上负责管理吧。那些队员,虽然不认识,但喜欢灌水的多,喜欢做攻略的少。灌水的队员,往往把别人的帖子引用,然后回复,在这情况下,要改贴或者删贴都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老板娘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给版面排序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泡在网站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掌柜的老板娘是一副凶脸孔,灌水的队员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天雷地火发贴,才有寂寞的感觉,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天雷地火是丛林领队中最胖的一人。他身材中等,脸上横肉,嘴巴里常夹着一根烟,拄着两根拐杖,腰包里两个瓶子。穿的虽然是快干衣,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发贴,总是很寂寞,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雷,别人便给他取名叫“雷胖子”。雷胖子一上网,所有在线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雷胖子,你又写了新的攻略了?”他不回答,对老板娘说,“再来50斤粮票!”说罢就去摄板发图片。他们又故意叫嚷道,“你一定又偷偷去走了什么新线路!”雷胖子睁大眼睛说,“你凭什么这样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几天亲眼看到你下载了别人的轨迹”雷胖子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到,“下载轨迹还是需要自己去做功课的……下载!……爬山人的事”接着便是难懂的话,什么“UTM”,什么“WGS84”,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板块内外充满了活跃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雷胖子原来也读过书,但终于不会英语,学不会OZI,又喜欢玩导航,还没有方向感,弄到差点回不来了。幸而善于做功课,每次发帖,总是没有人愿意在后面做功课,因而感到很寂寞。
雷胖子有了粮票,发完图片后,旁人便又问道:“雷胖子,你当真很寂寞么?”雷胖子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么连桑烟,火冰两个MM都不确认呢?”雷胖子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一个传说”之类,叫人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板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老板娘是决不责备的。而且老板娘见了雷胖子,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雷胖子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爬过山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爬过山,……我便考你一考。你爬过寂寞么?”我想,跟我玩深沉,这样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雷胖子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没爬过寂寞罢?……我教给你,记着!这种状态应该记着。将来做领队的时候,要用上的。”我暗想我和领队的等级还很远呢,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爬山的哥不寂寞,因为有寂寞陪着哥”。 雷胖子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登山杖,点头说,“对呀对呀!……寂寞有四种境界,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雷胖子刚用指甲蘸了水,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一天,大约是丛林举办年终晚会前的两三天,老板娘正在慢慢地统计成绩,打开成绩单后,忽然说,“雷胖子长久没有来了。今年组织活动的次数不够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
一个回帖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还在山里面迷路。”
老板娘说,“哦!”
“他总是迷路。这一回,是自己发昏,下了大南山的轨迹,跑到船底顶去了。”
“后来怎么样?”
“怎么样,先是跑到山下有信号的地方找孤岛要地图,要轨迹,下了大半夜,流量超标,欠费停机了”
“后来怎么样”
“坐车回罗坑镇充值了”
“充值以后呢?”
“怎样?……谁晓得?许是充值后时间不够了。”
老板娘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她的成绩。
晚会过后,风是一天比一天凉,看看将近寒冬;我整天泡在网上,也要穿上马甲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人在线,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听得一个声音,“来10斤粮票。”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站起来向外一望,那雷胖子便在隔壁潮州牛肉店的椅子上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冲锋衣,还是杵着两根拐棍,背包的带子断了,用草绳缠着;见了我,又说道,“来10斤粮票。”老板娘也伸出头去,一面说,“雷胖子么?你还去不去船底顶了?!”雷胖子很颓唐的答道,“这……这次灰机了,下次吧。”
老板娘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雷胖子,你又下错地图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下错,怎么会迷路呢?”雷胖子低声说道,“开路,开,开……”他的眼色,很像恳求老板娘,不要再提。此时网上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老板娘都笑了。他从破衣袋里摸出LX3,接上USB开始传照片。不一会,他传完,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收起LX3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雷胖子。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雷胖子还没组织活动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雷胖子还没组织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雷胖子还在做功课或者山里面迷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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