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起过风,不知从什么时候又下开了雨。
细雨霏霏打湿了书院青旅院落里晾晒的和吹落的衣物,抬头看看压得很低的云,心情就象天气一般难以开朗起来。同屋的四个女鬼佬夜里三点才回来,用美语喧哗了半天,又再次跑了出去,一直过了四点才归于平静。屋里床上地下到处丢弃着杂物,让人对这帮既没文化又没素质的青年鬼佬心生鄙视。
墙外屋檐下靠着两张沙发和一张茶几。手里提着相机袋和一兜水果坐了下去,望着院落,望着天,良久无语。末了,将傥骆道上一路采摘吃剩的水果从兜里掏了两把放在茶几上,取出相机按下了快门。
这些水果,怕是这趟傥骆道之行留下的最后实物了吧?
傥骆道,遥远而又近在咫尺,一场梦,真切在昨夜却跨越千年。
1、骆峪口
周至县在西安的西边,七十多公里的路程,说是一个半小时可以到的,却磨蹭了两个半小时。西安车站的狭小拥挤和混乱给人印象深刻,到县城正是中午,下一趟去骆峪乡的汽车要等到一点二十分。车站对面有一家沙锅店,几个人鱼贯而入,围着方桌坐了,每人要了一罐沙锅。外加了三两碗米饭和一个炒青菜,三十来块钱将五个人喂饱。吃了喝了,桑烟和大万又嚷嚷着要买馍。车站旁就有一家卖馍的,可几个人还在为两毛或五毛的馍而等待而犹豫,已经一点过了,我嚷到,就在这里买了吧!先是要了二十个,是多还是少,可想想几个背工可能一顿就能吃了十个,于是又加买了二十个。
路上吃的东西光是主食就有四十包方便面,四十个干馍和十斤大米。四天的路程,多是不多?不知道。反正五个人的六个包加一个驼袋将不大的中巴车的过道塞得满满当当。从周至到骆峪乡车程十七公里,一路向南,很快就见到了横亘在眼前的秦岭山脉。与旁边的当地小伙子谈起傥骆道,说是从茅草坪再往里就没有路了,又说从这里的某个山凹处只要两天就可以走到老县城。听了这些,我只是轻轻地笑,捷径不是我们所需要的,吸引我们的就只是那条千年的傥骆道。
两点多钟到了骆峪乡,丁字形的街道,满气派的乡政府在东边进村的路口上,南北横着的那条街口,有小卖铺,小饭店,甚至还有一个可以住宿的旅店。
大家卸了包,在路口等待向导。向导姓朱,一个正当年的中年汉子,是桑烟从网上找到的,他说还要等一阵才能到,大家就在四下里闲走起来。正是收秋的季节,黄澄澄的玉米穗从各家的屋檐一直吊到地上。几个MM如同小木匠进了山,稀罕地围着玉米垛子没完没了地东照一张,西照一张。
在路中间站着,我就看见两个干部摸样的人从乡政府里走了出来。见到我们这些抗着大包的,那两人感到好奇,桑烟正是善于攀谈的,几个人就站在路中间聊了起来。那个穿扮相当整齐的中年人知道了我们要走傥骆道,就说骆峪乡政府正根据这古道的历史文化价值,准备加以规划开发,并说他会收集到的历史传闻打印一份给桑烟,桑烟乐着赶紧记交换姓名地址。
后来到了碾子坪我们才知道,这位姓杨的中年人正是骆峪乡书记。
从路中间象南望,可以看见百米外的水库大坝,想着网上看到的照片,我跟在乡书记的后面上了水库大坝。
水库没有多少亮点,倒是从这里可以一目了然地俯看整个骆峪乡。桑烟在下面喊叫起来,说是向导老朱来了,赶紧下来准备出发。
从骆峪乡到我们今晚的目的地碾子坪还有三十里地。得益于碾子坪上面的汉白玉矿厂,有行车的道可以上去。乡里有小面包和三轮车可以租用,面对六个人和七个大包,选择只能是三轮车。车是用12马力的菜油机改装的,已经破旧不堪,驾驶室四面透风没有一块挡风玻璃,除了方向盘油门离合器和刹车就什么也没有了。车门是歪斜变形的,车斗的护栏是用两根3毫米严重锈蚀的铁丝捆在车上的,车一开四处就摇摇晃晃的,感觉随时可能拉落下来。
走了三百米,水泥路就成了土路,人随着车在路上蹦起蹦落,个个人心慌慌,开车的汉子却心闲气静,路平一点就猛冲,坡陡一点就慢慢的爬。
车饶过水库,经过一块刻着“古骆国遗址”的石碑,追上了杨书记和他的随从。双方打过招呼,车子一个拐弯,爬坡上了山。
山路湾湾,道路坎坷,车在剧烈的颠簸中艰难地前进,忽然,一条红黑环相间的斑斓长蛇出现在路边,车上的人齐齐地发一声喊,那车子一个哆嗦,接着又猛一加力,直冲了过去。
出发的前几天,晚上桑烟来电话,说出发准备的事,说到她如何去中医院买蛇药,如何空跑了一趟,听了我当晚就总想着蛇。第二天下了班,我在海边的楼前青草地上摆弄相机,忽然就觉得有什么异样。定睛一看,一只蛇居然就爬到了我的眼前。
我吃了一惊,兴许是那蛇并不大,使我还不至于慌张。我端坐着没动,很仔细地看了一下那蛇头的形状:菱形,这让我放了心。我保持着上身不动,慢慢地起身后退了一步,却没忘记照着那蛇按了一下快门。
现在刚进山就遇到斑斓的毒蛇,心里不由悄悄祈祷了起来。
2、碾子坪
15公里的路,三轮车蹦了整整一个半小时还没有到,在剩下不多一点路程的时候,经过一个只有三几户人家的村落,老朱要求停车。他过河进了“村”,大家就在周围游走。雨菡也过了桥,说是去转转,转眼却藏了几个红仆仆的柿子回来,剥了皮大口地吃,谗得桑烟嗲声地喊着也要吃。
到了碾子坪已经快五点钟了。这个地图上有标注的村子,占着骆峪河边巴掌大的一小块地,路边只有一户人家,剩下的三、四户人家都在高坡上。落脚的那户路边人家是我们老朱的姐姐,老婆精干,老公随和。放了包,我就出了门,打量起那辆破三轮,那车是越看越破,越看越让我吃惊,这司机是怎么整的,居然用这么个破车将一车人和一堆行李拉到这海拔一千米的碾子?我进了四下里透风的“驾驶室”,在铺着块垫子的木板“驾坐”上颠了几下,从没有玻璃的“前窗”望外看,就见山竹雨菡几个都出来了,给我照一张怎么样?我说着从前窗将手伸了出去。前面闪光一亮,接着就是几个声音在喊,我也照一张,我也照一张!几个人走马灯一样,一个接一个地进去,伸出手,在破车里摆出同样的姿势。
在外面溜达了一阵,天开始黑了下来。晚上吃什么,米还是面?女主人征求我们的意见。吃面吧,桑烟说。我来擀咯,我自报奋勇。其实,来的时候我就和桑烟说好,我当大厨、当文秘,兼摄影,其它的找别人。
女主人没有吝啬粮食,一口气挖了一脸盆的面,足有三斤多四斤,和这一团面费了点工夫,因为只有和得硬擀出的面才有嚼头。面杖是家用的小面杖,一团面分两次擀开,擀的水平确实不错,得到女主人和老朱的赞许。可惜面虽擀得好,但下面的菜就只有女主人炒的一小锅咸咸的青菜。更有甚者,女主人将面煮了半天还不肯起锅,该好了吧?我很吃惊她怎么煮了这么久,再煮一会,她说。面被煮得软软的,没了一点嚼头,上面放了点同样煮过了火的青菜,真是不好吃。大家吃了一碗,就都不想再吃了,而面还剩下半脸盆。
我申请两根香肠吃,我说,财务山竹马上说,同意。出纳雨菡接道,只批准一根。副领队大万说,我同意。领队桑烟斜了眼,一边往嘴里塞喇叭丸,一边用串了调的陕西话说,俺不同意!
你们这是在模仿牛群说相声《小偷公司》?我不满地说。这样吧,我先再吃半碗,然后顺时针每人半碗半碗地吃,啥时吃完啥时睡觉怎么样?我看着大家说。大家望着围在中间的半盆面条,先是笑,接着一起反对。于是我的议案再次夭折。
饭后大家在屋里收拾背包,背工的两个大包都是我提供的,于是从此时开始我每天得收拾三个包,这让我每天都额外地辛苦了许多。我们收拾包的时候,老朱和他的姐夫在旁边探讨着我们将要走的路线,他姐夫一会儿吃惊,一会儿思考,不断提着问题,又说着自己的意见,老朱却始终胸有成竹的摸样。我算是好歹在陕西呆过近三年的,他们说的我多半听得明白,感觉是头两天辛苦,第二天除了辛苦路的节岔还比较多。从看到的功略,我知道秦岭山道岔口很多,为此我特意带了一大包的路标,并且很认真地想过怎样系路标:路标系在岔口的前面路段,如果是往左拐,就系在左侧,右拐就系在右侧,这样不但后队可以知道前队的前进方向,万一要回撤也不会搞错方向。如果是十字路口的直行,那就不系,或只能在前后各系一条了。在GPS大普及的时候居然琢磨这些东西,我深深愧疚自己还这么没有文化,当然,这种自我BS我对谁都没说。
主人家里除了有火炕,还有好几张大床。这炕可以睡三个人,山竹说。老外了吧,我说,何止三个,北方人睡炕是竖着睡的!山竹看看火炕的宽度,再看看大万,竖着睡的话大万会比较委屈,她说。可不是,大万接过话茬说,我要是那样一躺下去头就会掉下来!
什么,你一躺下去头就会掉下来?我和大家一齐笑着,一边努力想直起腰,一边用快笑岔了气的语气追问。
大概真的是怕头掉了下来,大万一边嘿嘿笑着,一边开始在地上搭起帐篷。
3、傥骆道
自从到了陕西天气一直就不好。在碾子坪早上醒来的时候,天下开了毛毛雨。穿了冲锋裤出门,说是旁边有茅房的,却没有看到,沿路走了一会,看到右边有一条不大的溪流冲落下来,就沿溪流爬上去,在一棵寂静的大树下,一边拉S,一边望着四周的美景,要不是相机没带在身边,恐怕真会为这泡S拍一张照片。做为一泡S,被拉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也该是难得的境界了。
主人家有一只小花猫,清秀而有气质,然而消瘦,显然是缺乏营养。它悄悄地跳到我的膝盖上,窝成一团,用忧伤的目光扫视着屋里。我忽然地动了隐侧之心,这么有素质的小猫生不逢有文化的人家,我这么没文化的,却连拉泡S也要找个好地方,这不是上帝对于人类的讽刺吗?记得大包底下是有一袋鱼干的,可惜马上要出发了,不可能再去翻包,只好给它掰了一块面包。
三个背工准时到了碾子坪,一个姓孙,一个姓陈,另一个是老朱老朱的儿子。老朱好歹还带着一把雨伞,一把柴刀,一个放着手电和盥洗用具的小包,而三个背工则全都空着手,这让我非常的吃惊。小孙背大家的帐篷、睡袋和杂物,小陈背集体食品和气罐,小陈就扛桑烟的大包,那包鼓鼓囊囊,不知装的什么东西,桑烟自己则兴致勃勃地背着小包,里面装着她的绣花拖鞋和茶具。真不知该称赞她有文化,还是该BS她臭排场。
八点半出发,沿着最后的一截公路向上走,没走多远,就见成片的坡滑塌下来,也不知是由于采矿还是因为下雨。骆峪河漫到了路上,大家只有一次次地淌着水前进。公路的尽头是汉白玉采石场,脚下眼前满是细腻洁白带着些须暖色调的汉白玉,走在汉白玉敷就的路上,那个境界呀,是容易达到的么?
过了矿厂,立刻就上了山路,古老的傥骆道。道沿着山谷中的骆峪河延伸向上,时而淹没在齐腰高的毛草中,时而呈现出百年荒废后悲凉。当道路夹在两侧的山岩中,路与河并为一体的时候,石壁上出现了一排当年栈道遗留下来的凿孔。这段栈道该有千年了,是当年的魏国所修还是蜀国所建?当年的姜维北伐,是否打到过这里?当年的曹爽攻魏,是否在千年之后与我们就在这里相遇?摸着这些凿孔,我感慨万千。历史千年,不过弹指之间,再晃得一晃,今天走在这道上的我,也将烟消灰灭。时间将荡涤一切,即便流传了千年的故事,或许有一天也将不再为世人所知,历史上的恩怨征战,人世间的喜怒哀乐,站在傥骆道上来看,都淡得不值一提。站在这里,我忽然有了一种“跳出三界外”的感觉。当你能站在历史长河中审视人生的时候,境界和眼界的提高,决不亚于你站在世界的顶峰。
过了谢家窑,到了茅草坪。这里的地势如其名,是一大块荒凉的茅草地,远远在茅草的掩盖中,有着稀疏的几户人家。道路从住家的左边绕过,重新进到了山里。林子渐渐深了,景色越发的自然深邃。走着走着,老朱指着路左边的一块石头对我说,这是八姐石。我端详了一下那石头,有一米多宽,左边有四道贯穿上下的巴掌宽的道道,象是马队经过留下的踏痕。有什么故事?我问。老朱指着石头右侧两个深深的,象是小脚尖尖脚印的印痕,说这是杨八姐路过时,在这里尿尿留下的脚印。我笑了起来,相信历史的传说往往会比真实更加精彩动人。
再次需要过桥。桥面离水面有一人高,水流很急,几根七八米长有了年头的树干,高高低低地横在两岸的岩石上。我害怕,桑烟一见就喊了起来。我先过,雨菡毫无惧色,跟着老朱稳稳地就过了河。你过来扶着我,轮到桑烟,她喊来小朱,拉着他的手,得得瑟瑟地过了河,眼眶里的泪,差点没有落下来。
一点钟,在一个很不明显的三岔口,我们停下来午餐。九个人只有三个炉头,桑烟和大万带的都是小锅,于是我知道,为老朱和背工作饭的任务又只能是我当仁不让了。我的锅足够大,一次下五包方便面,看者老朱和背工就用装方便面的袋子盛了面,用树枝扒拉着吃。五包面不够他们吃的,我就只能盛口汤就一个干馍将就了,好在我在山上向来依靠的是早晚两餐,中午是从不多吃的。
从岔路向左行,很快路就陡峭了起来,我不知道这一段是不是傥骆道的正道,很多路段已经看不出任何道路的痕迹,老朱很自信地走在前面,而我们诧异于大山植被色彩的丰富多变,时不时地停下脚步,将一个个景色拍摄下来。
快三点的时候,我们上到了关坪梁垭口,这是今天到达的最高点,离今天的目的地陈家河已经不远了。梁上有一条荒废的公路,老朱说,这是当年的省道,没有修通就已经废弃了。山梁上的景色很美,大家都留恋不已,MM们拉了大万,没完没了地摆谱照照。桑烟拉了山竹,摆了一副飞天的摸样,让我一下想起纳木错野狼的那张照片。我正想说“真土”,但话没出口就赶快闭了嘴。陕西历史上是十三朝之都,随便抓起一把泥土,都充满了中华文化的内涵,在这里,惟独在这里,可是万不敢用“土”来形容没文化的。
在整个徒步过程中,这是天气最为光亮的一小段时间,留下的照片色彩也最为丰富。我和老朱背工在前面的岔路口处一边等待着大万他们,一边静静地望着远处的大山,心里一片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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